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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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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怎么了?
他……他的情况让我想到这些,所以来问你。
老痒那头沉默很久,发过来一句话:你的意思是,他也……?
我不知道。吴邪飞快地回答,心如擂鼓。
……老吴,这事儿开不得玩笑。老痒似乎很犹豫,考虑了一阵,他说:这样吧,我不问你朋友的事,我既不认识他,也没法分辨什么,我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就你刚才那个问题,我好生想过了,我觉得……或许不是那样的。
吴邪感到一阵激动的火花从心底窜过,连忙追问:你是说不一定要杀掉本体才能生存吗?
说什么本体根本就不恰当,不存在这个概念。老痒似乎对他的说法还有些介意,纠正他的话:之前我和你说本体,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有两个我,事实上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就是我们,从头到尾就一个人,你不要觉得他才是真的,我是假货,不存在这个概念。
抱歉……我明白,你继续。
老痒接着说:我想过了,当时……我出现的那个情况太特殊了,完全震惊和对立着,没有其他选择。但就像你说的,如果换一种情况,那我可能不一定干掉那个我,因为目前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表明只能存在一个,物理上说那种正反物质湮灭的概念,但我没有这种情况。不是说我和那个我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或者我碰到他就两个人都会消失,不是这样。假如两个我分开生活,生活圈子也完全隔离,永远不接触,那也就等于彼此不存在了,这样大概也可以的。
你……你没有从青铜树上感受到杀掉对方的暗示,或者力量倾向吗?
没,青铜树根本不理睬我。我之前也和你说了,偶尔,我能感受到上面有神秘的力量流过,但那力量和我无关,既不影响我,也不回应我,这点曾经还让我挺迷茫的,不过我日子照过,也就不管它了。
吴邪眼前一阵恍惚,草草浏览老痒的话,他满脑子都回荡着小哥那句“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我。”
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我……
“但是……老吴,我之前也跟你说了,生存难题,你明白的。我对于生存的危机感太重了,我就是一无根的浮萍,知道自己来源于什么力量,这让我无比恐慌。我虽然是我,但似乎又比我可悲得多。如果我不能活下来,如果我的归宿就是被否定和消灭,那我为何还要存在呢?造物主也好,青铜树也好,神佛鬼怪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我诞生,如果我出现后不能存在,那为什么要让我出现?我本来活得好好的,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哪怕真要死在那里,那也是我自己走错了路。这世上行差踏错意外丧生的人还少了吗?为什么是我遭遇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老痒滔滔不绝,似乎将长久以来郁结的疑问和愤怒都倒了出来。
“当然,老吴,或许……或许这么想也是我矫情了。我算什么东西?一个贸然闯入青铜树圣地的盗墓者,心怀叵测的小偷,它给我一点惩罚也是应该的。这世上遭遇飞来横祸的人不少啊,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厄运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啊。其实,其实青铜树它不需要对我负责,即使制造出多一个我,让我日夜背负这些可怕的怀疑和罪恶感,那也是我自找来的……我总跟你说我就是我本人,因为我没有第二个说法可以交代,我有同样的□□和灵魂,同样的经历和思维,我为什么不是我?况且……如果我不这么想的话,我就真的半点存在价值都没有了。如果我不是我,那我是什么怪物?我杀掉了自己,我会是什么东西?”
吴邪紧紧握住鼠标,他似乎能看到老痒现在痛苦的表情。他知道老痒一定难受极了,这些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其实正是他内心深处恐惧的投影,是无可倾诉的自责和无处可问的疑惑。
老痒和自己说过很多话,但还有更多更多是他不可能说出来,也没法说出来的。
那是只属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疑虑和焦灼,是将伴随他一生的终极拷问。
吴邪不是哲学家,但他相信即使最出色的哲学家,也无法在青铜树带来的死局中解答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吴邪无法回答。他在心里尝试将这几个问题套到闷油瓶身上去,答案便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
他是谁——是张起灵?是带自己一道出生入死的小哥?是一个苍老的年轻人?
他从哪里来——从张家来?从终极来?从遥远的过去来?
他要往哪里去——往终极去?往时间的那一端去?往惨烈的宿命中去?
似乎都是,但又不仅如此。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小哥,面对老痒那种情况时,你会怎么做呢?
吴邪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闷油瓶。他正专注盯着拓本,不时翻阅自己的笔记,灯光在他脸上投射出柔和的暗影,刘海下深邃的双眼十分沉静,形状优美的嘴唇轻轻抿着,坚毅而雅致的曲线。吴邪心里泛起温暖哀伤的波纹,突然想就这样看着他,看他的表情,看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地老天荒。
吴邪想,这就是比爱更爱吧。
深吸口气,他将杯里已凉的水一饮而尽,继续盯着老痒在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文字。
“……归根到底,算是我自己的选择吧。在当时的情况下,我选择了杀掉另一个我。”老痒说:“我也不想说什么形势危急别无选择只能如此等等的话,听起来像在找借口,总之当时的情形你大概也知道,就是那么做了。”
小哥,你做了另一种选择,是吗?
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我。
这句话在吴邪脑海中盘旋,他的心也随之起伏,半是惶恐、半是安然,怀疑与坚信在搏杀。混乱的记忆逐渐清晰,然后又被后脑上的阵阵痛楚撕扯得支离破碎。
“后悔吗?”吴邪身上开始发抖,咬牙忍住一波波侵袭的疼痛。
“不……”老痒犹豫两秒,又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老吴……或许有或许没有,但都没什么意义了,另一个我不会复活,而我还得继续活下去。
嗯……吴邪发现手指抖得厉害,有点影响打字了。他看看闷油瓶,他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异状,强忍着不适继续。这时老痒主动结束了话题,说不谈这些了,你最近生意怎样?
生意还成,顺便研究一个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老痒对这些并不精通,但偶尔还是会好奇一下。
一个梳妆匣,我在看上面的花纹。话题转移后,吴邪感觉头上疼痛似乎好了一点点。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正好有打包好的照片,说我发你看看,给老痒传了过去,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带动周围肌肉也跟着疼痛。吴邪皱眉,突然,一双手盖到他额头上,手指轻柔地揉按太阳穴。
“又头疼了。”闷油瓶的声音响在上方。
他手指上的按压力度恰到好处,吴邪在抽搐的疼痛中感到放松舒适,忍不住轻声呻吟,说小哥谢谢,没事儿的,就一点点疼。
说完,吴邪睁开眼,发现老痒那头已经回话了:老吴,这些图样我好像看过。
你看过?吴邪有些不信。
想不起来,但是我应该看过的,有点眼熟。
“小哥,老痒说他似乎看过那些图案。”吴邪拉闷油瓶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你刚翻拓本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没有。”闷油瓶的手臂环过吴邪,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打哪儿看来的……”吴邪又问,老痒说一下想不起来,只是有点印象,应该看过的,回头想起来了告诉他。
“不早了。”闷油瓶在吴邪耳边低声说,吴邪感到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引发心底一阵小火苗窜过。看看时间,确实晚了,遂和老痒告别,准备关了铺子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