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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苏醒 ...

  •   吴邪看见自己紧搂着闷油瓶的肩膀,手中黑金古刀狠狠穿透他的胸膛,左右撕拉,硬生生将他的心脏绞成碎块,逼迫这搏动的生命之源永远静止下来。闷油瓶的头向后仰着,一动不动,他那不朽的青春,连带历经千难万险后的生命都已消亡,只有始终流不尽的鲜血,源源不绝地从这颗破碎的心脏里涌出来,将两人身体染作浓郁的深红。

      ……原来是我。

      原来……害死你的人是我。

      吴邪听见耳边传来细碎低语,这是过去每一个被他忽视的蛛丝马迹,是每一次若有若无的怀疑,以及孤注一掷深入长白山后见到的光景……

      青光再次于巨门上流转,像奔腾的激流,像磅礴的大海,这道大门再次活了过来,它巍然不动,却又像在兴奋地舞蹈,用那些涌动的光芒昭示它的激动。轰鸣声、唱和声纷纷响起来,错落有致又浑然统一,它们在歌颂血腥的厮杀,歌颂破灭的死亡,歌颂每一根残酷而纠结的命运之线。

      太阳般明亮的青光从天顶倾泻而下,照耀着吴邪与他怀中的亡者,它们与艳红鲜血交相辉映,在吴邪头顶凝起一圈华丽的光环,仿佛加冕这场精彩绝伦的血腥盛典。不可见的观众们沸腾了,掌声轰然而起,喝彩交织出缭乱的颜色,在怒涛般的青光中飞驰。

      青铜神树巨大的身影再次浮现门上,它比之前更夺目、更辉煌,每一根枝桠都栩栩如生,每一片树叶的叶脉都清晰可见,它震动着,唱赞着,展示它无所不能的威仪。

      这幅画面就此凝成雕塑,定格在吴邪的视界中。

      他再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死去,散落在漆黑宇宙深渊,只有渺茫的意识还存在。

      他凝视巨大的青铜神树,像一粒微尘仰望着高天上的神祗。

      吴邪心里突然一片明净,所有迷障都消失了,真实坦荡荡呈现眼前。

      原来……害死你的人是我,小哥。

      原来是这样。

      我都想起来了。

      吴邪慢慢闭上眼。

      许久之后,当他再度睁眼时,四周是那么静,那么黑,一切都落幕,舞台打扫得干干净净,观众们早已离场,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

      轻轻放下怀中的闷油瓶,吴邪看着他如熟睡般的面容——没有任何伤口,没有半点血迹,闷油瓶脸上一片平静安详,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似乎正停留在静谧的美梦中。但吴邪知道这就是最后了,他永远不会再睁开双眼看着自己了。

      吴邪抚摸他的身体,冰冷触感从指间传来——当时就是这样的。

      我爱你。

      微微一笑,吴邪低头吻住他的唇,细细品味冰凉温润的触感——当时就是这样的。

      那才是我的初吻啊,小哥。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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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沉。黑暗,浮动微光的黑暗包裹着他,仿佛还停留在那处遥远的地底。他凝视与梦境中类似的昏暗,很快发现它们完全不同,是的,没有任何地方的黑暗,能够与青铜门前那片死寂的黑暗相同。

      他渐渐回神,路灯黯淡的光芒从窗口透进来,耳中隐约听见小区保安巡夜的脚步声,这里是自己的卧室,是现实中的深夜,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他感到左手上传过的温热触感,手正被人握着,这人同自己并肩躺在床上,悠长平缓的呼吸声显示他已陷入沉睡。吴邪很平静,心跳放缓,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竟会如此平静。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能如此平静地醒来,而没有像过去遭遇噩梦时一样惶然坐起,那一定会惊醒身边这人——他不知道,如果在此刻惊醒这人,自己该如何面对。

      那样漫长如永恒,短暂似刹那的噩梦,浓缩了他心底所有的恐惧,将一切揉碎打乱,重新组合,将他曾逃避、躲闪,最终却不得不面对的期盼与畏惧拉长,扭转成现实之外的景象。既是诡异的幻境,似乎又象征最刻骨的真实。

      小哥……

      吴邪深深呼吸,转头看着枕边人的面容。他的轮廓陷在黑暗里,朦胧,却更显深邃俊美,让人迷醉的气息萦绕身周。吴邪呆呆看着他,心里泛起阵阵疼痛,放空所有高速运转的思绪——他自己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他就这样看着沉睡的闷油瓶,静静看着。

      这一刻似乎比永恒更漫长。

      许久之后,吴邪抽出被握住的左手,瞬间失去那份温热。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套上睡衣下了床。

      拿出钥匙,吴邪安静地打开保险柜,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朦胧的路灯照明。柜子里一片深黑,即使如此,青铜树枝依然隐隐发光,青光闪动在吴邪的视网膜上,也闪烁着致命的诱惑力。

      吴邪盯着它,似乎也同时透过它看向命运中无解的难题,鬼玺静立在一旁。时间似乎逆转了,回到几个月前,回到吴邪刚发现青铜树枝的那个时刻——那时它同样被锁在柜子里,跟鬼玺摆在一起,隐秘而沉默。而吴邪自己,也曾像此刻一样在寂静深夜里凝视它,心里念着那个人。

      那时,他心里的人远在天边,仿若命运中缺失的一环。自己是一颗顽石,静立在如水般流去的时光中,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但他同时也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吴邪捂住脸,慢慢感到有水滴晕湿了掌心。他深深吸气,拼命压住嗓子里让他感到刺痛的幽咽,但依然有破碎的声音逸出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床上的人,也不去想他是已经醒了,还是依然在沉睡。

      似乎过了很久,吴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伸出手,握住青铜树枝,将它从柜子里拿出来,就着窗外朦胧的光影细看。

      冰冷青光像许多眼睛在闪烁,它们盯着吴邪,盯着这个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男人。他经历过太多超乎常人想象的艰险,肩头压着许多人一辈子也触不到的重担,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变得狠戾、市侩,没有在血腥和算计中失去最可贵的本性。他仍纯和真挚,带着与生俱来的善意与热情,微笑前行在叵测的歧路上——他经营着不得了的生意,常人想不到,做不到,弄不好还得吃枪子儿。可即使如此,知道他的人,却都赞他是道上的小佛爷,厚道心慈,减了三湘匪气,多了江南温润,比他三叔更谦和,但同样拿得住分寸,镇得住盘口。实在无可退让时,他同样有能让人闻风丧胆的手段。总之,若以为吴老板的礼节和妥当是在示弱,那绝对自讨苦吃了。

      这就是吴邪,当真如他的名字一样,天真无邪,但绝非单纯,更不软弱。他心里扎着一股子韧劲,凡认准的事,把定的方向,那就不回头地去做了。

      如同他用全部生命去守护那个约定,去等待那个人一样。

      那个约定,代表着黄金般的十年。吴老板本就生得挺好,如今有钱有势,作为道上不多的年轻才俊,又尚未成家,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想而知。但他如老僧一般,把所有应酬都拒绝得干干净净,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都和吴老板的夜晚无关,这也更显出他的与众不同。这几年,那些当面的、背后的,明说暗示的“我喜欢你”,“咱俩好吧”,吴老板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他永远只是微笑,礼貌地说不了,现在没这想法。

      我隐秘地爱着你,又怎会再去招惹别人?

      我已经和你约好,十年后再见。

      十年后,不管是我们一起回家,还是我必须接替你进入那扇大门,都不要紧,至少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如果我有了家累,我要如何去见你?如果我爱上了别人,我要如何再保持这份想见你的心?

      夜深人静时,吴邪偶尔会想,如果可能的话……他到底是愿意过现在忙碌操烦的日子,还是回到25岁,当那个胸无大志的小老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顾虑,守着不死不活的生意混日子?

      吴邪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过日子,一天天撑下去,尽力做好每一天中他应尽的职责,为三叔,为潘子,为盘口上的弟兄,为自己的存在,更为了那个远方的沉默的人。

      他们约了十年后再相见,如果自己不好好干,不混出个样儿来,拿什么脸去见他呢?

      可是……

      吴邪手上感觉到微微凉意,隐约的风吹过来,吹到湿润的痕迹上,蒸发带走的热量让他感到凉——原来,不知不觉中,又有一滴眼泪滑下来了。

      呵,这是做什么呢,丢脸。好好一大男人,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值得哭的。

      深吸口气,吴邪想压住心里翻涌的痛楚,却毫无疑问地失败了,眼泪落到手中紧握的青铜树枝上,让上边浮动的幽光更加灼人。

      “吴邪……”这时,压抑的呢喃响在他耳畔,吴邪一怔,身体被环在温热的怀抱中。

      你果然早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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