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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建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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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钵上的图画,画的应是当地先民们对创世的概念。首先需要明确,神话传说这回事不一定是瞎扯谈,上古神话有很多相近之处,比如世界上大多数民族都有关于大洪水的传说,像诺亚方舟、大禹治水,虽然故事情节、表现形式不同,包装出的“英雄”不同,但它们都在描述同一件事:很早以前,地面上曾有过泛滥的洪水。结合历史和气象学研究可知,史上有多个冰河期,在冰河期结束的时候,随着气温的升高,两级冰盖融化,海平面抬升,确实造成过洪水泛滥的情形。这也是神话学研究的一大重要意义。某个角度看,神话传说就是真实历史的再现,它们记载着人类和世界的过去。
在老樊研究的这一支古蜀国文明中,它们崇拜三样东西:太阳、蛇和神树。
听到这三个词,吴邪心里一动,扭头看向闷油瓶,闷油瓶不动声色,盯着老樊,静待下面的讲述。吴邪也收敛心神,目光落回到钵上,然后看看旁边的盘子,上面画着的东西也差不多。
太阳崇拜相对常见,世界各地、各个民族多少都有。巴蜀一带云深雾重,阴雨多,日照少,乃至于留下了蜀犬吠日的成语。而在过去生产力低下的社会里,天候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能否吃饱,顺利繁衍下去。狩猎和农耕社会崇拜太阳,是没有什么争议的正常现象。而对神树的崇拜,也是贯穿整个古蜀国的共有文化特征,青铜文明在当时地位尊崇,延续时间也更长,形成了有别于中原文化的独特文明形态,像三星堆就出土过几米高的青铜神树,国宝级别的。
“他们没有像中原一样很快进入铁器文明时代,而是沉溺于青铜当中,对其中原因,我们可以理解为生产力达不到,也可猜测是由于某种特殊因素,例如信仰,让他们选择了继续膜拜青铜神树。”
“嗯……青铜神树。”吴邪无意识地重复这几个字,想起秦岭那可怕的梦魇,不由皱起眉头。
神树是他们信仰的核心。对高大神木的信仰在各民族中并不孤立,中原也有,例如建木登天的传说,所谓登天,不外乎就是当神仙,不会死了。人要通过建木才能登天,而建木后来被神斩断,人也就失去了寿与天齐的机会。
吴邪心里又是一跳,几乎听得入神。
老樊笑笑,指着钵体,继续说:看这个长条形的物体,这就是神树的抽象表达,周围这些圆形的图案既代表太阳,也是蛇的象征。太阳围绕神树起落,周而复始——啊,咱们中原文明不也说吗?日出日落,肇始于扶桑,太阳栖息在大树上。蛇,则是神树的守护者,是永生的使者,也是太阳在人间的表征。说到这儿时,老樊思索片刻,表示蛇盘起来也就是圆的一团嘛,跟太阳似的。至于多个太阳并不奇怪,古代中原也有过羿射九日的传说,兴许是指代某个不知名的历史事件,也可能只是古人瑰丽的想象。
“永生的使者?是……是不是说蛇会蜕皮的事?”王盟一直安静地听,这会儿突然插了句嘴。
“对,可以这么理解。古人应该是观察到蛇蜕皮一次就新生一回,觉得蛇好像不会死一样,于是就将蛇理解成了可以永生的东西,甚至将它视作了神树的守护者。”
蜕皮一次,新生一回……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似乎不仅仅是对蛇的联想啊。记得当初在鲁王宫,那个玉蛹里的家伙,不就蜕了一堆皮屑下来吗?闷油瓶当时也说,他蜕皮一次就变年轻一点,直到最后返老还童,获得长生,看来这还真不只是胡说八道,也不只是蛇才有的功能。
难道说,另有啥共同的原理?
想到这儿,吴邪顿感一阵恶心翻上来,背脊上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强迫自己不要产生什么明显的生理反应,他继续琢磨。对了,蛇是神树的守护者,是永生的使者……青铜神树上有烛九阴,陨玉那里有蛇母,的确,在每一个涉及永生的关键环节上,似乎都有蛇的身影,它们当真与那神秘的过去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吗?
“曾经有一条蛇,它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然后它就消失了,其他蛇再也看不见它了。”
曾经有一条蛇……
它消失了……
吴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足底直上头顶,他感觉自己似乎隐约抓住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没抓住。老樊还在滔滔不绝,吴邪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耳边响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像从过去而来,又像从未来过来。
“总之,这都是我自己的研究结果,不敢说完全正确,也不敢说最终就一定是这样,但是……作为学术上一种观点,提出来也是好的,相信会有益处。”老樊说完,看着吴邪。
“嗯。”吴邪点点头,似乎还有些失神,他拿起那个钵看看,又看看旁边的铜盘,考虑片刻,说老樊,谢谢你,你的研究很有价值,这个……这个钵可以让给你,但是有两个条件。
“说,吴老板你说!”老樊一听吴邪有松口的意思,顿时激动起来,拍胸脯保证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不会为难你的。第一个条件是现在不能给你,请你周末再来,这两天我需要把这钵上的图样全部拍下来、拓下来,在我的研究中可能也会用到它。第二个就是……东西你拿走之后不能转手,我让给你是帮助你做研究的,不能倒卖,更不可出国,否则给我知道的话……”他笑笑,眼睛里却带着寒意,“我既然能把这东西从地里带出来,自然也有本事从人手上拿回来。”
老樊一愣,跟着连连点头,说吴老板放心,我就是搞学问的,其他事情当真不懂,吴老板不差钱,不为名,肯割爱也是看上我肚子里这点粗陋的见解,我懂。
“不客气,老樊,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有空多来坐,多聊聊,交流交流,我要跟你多学习啊。”吴邪温和一笑,感觉有点头晕,老樊的话信息量太大,不急于今天都听完,认识了,随时都可以再探讨。于是他也不再继续这话题,转而说起铺子里的趣事,又问问老樊其他研究方面的见解,做点轻松的学术交流。王盟也不失时机地讲起和老板出门的事儿,说得是天花乱坠,厅堂里气氛再次放松下来。闷油瓶在旁边听着,很少插话,偶尔回应几个字,不至于彻底沉默而显得突兀罢了。
眼看着到饭点儿,吴邪在酒楼定个包间,携几人过去喝了两杯。生意上往往就是这么回事:推杯换盏,海侃山聊,正事穿插其中慢慢成型。对吴邪来说,结交像老樊这样术业有专攻的学术人,大家谈论研究,互相交流,倒是比跟道上那些老油子们过招轻松愉快多了。
送走老樊,吴邪和闷油瓶回家,车驶入小区停下后,吴邪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透过车窗,面对着蓝黑色的天幕陷入沉默。记得小时候,长沙和杭州都能看见漫天繁星,可是现在,星星们几乎全看不见了,并不是它们消失了,而是人眼已迷。不管迷惑人的究竟是脏污的空气,还是地面绚烂的灯光,本质和结果上,都是让星空不见了。
吴邪不说话,闷油瓶也一言不发,车内是静谧的沉默。
“小哥……”吴邪低声说:“我想去三叔那儿一趟。”
闷油瓶没有回答,吴邪发现他即使不说话,自己也能感受到那静默中无边的包容和善意,厚重绵长,让人心安。他微微点头,又问:“一起去吗?”
“嗯。”
“谢谢……”
“别说这话。”闷油瓶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