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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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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闷油瓶的脸,闷油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声音低沉,满盈磁性,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有存在感,吴邪几乎能听到他嗓子里每一丝细微的震动。这声音也越发凸显房中的寂静,仿佛这个房间已陷落在陨玉深处,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中。吴邪吸口气,感觉背上有点凉飕飕的,初夏的夜晚也不复温暖。
闷油瓶话里,似乎还透出来一点不得了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吴邪现在想不明白,灵感总是转瞬即逝,凡人也永远不可能有多次窥探命运之门的机会。他摆摆手,让闷油瓶先打住,起身出去冲了两杯热果汁端进来,塞一杯到闷油瓶手里,说喝点水慢慢说。
闷油瓶却没太多可讲的了,他抬头看向黑沉沉的窗外,想了片刻,低声说:“我只想跟你说,在某些超越想象的力量面前,人是没有思考和抉择的能力的。”
吴邪一愣,细品他这话,终于慢慢觉出点字面下的滋味来。小哥的意思应该是叫自己不要武断地判断老痒的说法,老痒那么认为,必有他不可忽视的理由,人所站的角度不同,经历不同,很多感受上的东西肯定也有不同。
想了想,吴邪看着闷油瓶,问:“小哥你觉得,老痒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闷油瓶轻轻摇头,说我无法断定他的意思,我不认识他,更非他本人。但就像我和文锦看到陨玉时的反应一样,人在某种力量压制下时,受到的影响必然是全方位的。
文锦和闷油瓶都是当年考古队的成员,都经历了那些诡谲的冒险,甚至都见过所谓终极,在他们这些过来人的感受中,必然有自己无法感知也无法去理解的部分。好比同样看到陨玉,自己觉得怕,本能地想逃离,而他们却会想进入一样。很明显,陨玉和它背后所以代表的力量已深深影响了他们的行为和感知,自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影响,便不会和他们一样有进入陨玉的冲动。
老痒作为青铜树的产物,必然也受到来自那份神力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自己是听从老痒的说法,还是全盘否定,都显得太武断。吴邪可以确定老痒跟自己说的是实话,但有时想想,人求真的欲望似乎始终躺在规则下徒劳的寻觅,就像孙猴子怎么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去。
还真是有点悲哀,吴邪自嘲地笑笑。对面男人将手伸过来,轻轻放在他脸上,好像要将他的脸握在掌心里。然后闷油瓶开口了,低声说:“不用勉强。”
吴邪瞪大眼睛,感觉浑身轻轻一震,像通了电流,又像有一道温熙的风笼罩下来,把他背上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他突然明白小哥这话中的深意,眼睛里顿时有隐约刺痛浮起。
别太勉强……对于真实的追求,小哥比自己渴望得更多,之前他游走于无数幽深腐臭的墓穴,不就是为了求那些真实吗?对所谓真相的渴求,他比自己更迫切,何况如今的情况比当初更危急,甚至关系他本身是否真的存在……即使这样,他也对自己说别勉强,不管他顾虑的是自己受不住那可能的真相,还是身为凡人的你我无力揭露命运真实,都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是,如他所言,人力有时而止,这是必须承认也必须面对的现实。在多年冒险追寻中,他们感受过太多超越人力,甚至超出人想象的神奇力量,在这些魔法般的作用下,人是那样渺小无助,厉害如闷油瓶,也不过是命运的一颗棋子……或者,说是弃子也行。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要继续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走下去,哪怕走上了歧路,走近了绝崖,也要义无反顾。
只要两人在一起,前路如何,似乎并不那么让人担忧了。
“小哥。”吴邪将手盖到他手背上,把他的手轻轻拿下来,握住他粗粝带着薄茧的掌心——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后锤炼出来的粗糙掌心,他掌心里有很多已淡得快感觉不到的伤痕,纵横交错,像人生中无数的路径,每一条都铭刻他过去曾洒落的热血,与不屈的追寻。
“我不勉强,你也别勉强,不管有什么发现,你记得带着我,别一个人去涉险。”
闷油瓶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跳跃的情绪,微微愣了一秒,然后闭上眼,轻声说好。
老痒邮件中所说的事暂时放下,吴邪姑且当他那些说法都靠谱,但没有必要去深挖,世界上的秘密太多太多,特别涉及人无力解决的神秘力量时,很多东西是无法去追根究底的。吴邪没有沉溺其中,也没有多想,像聪明的考生在试卷上遇到了想不通的难题,这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先选一个答案放着,然后绕过它,继续攻克其他可以解决的问题,等到全部做完,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再回头研究它。
闷油瓶揭开香炉盖,点燃一小块香料扔进去,熏香很快在后堂弥散,发出让人心安的舒缓味道。他凝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言不发。王盟拿出茶叶,开始烧水;吴邪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摆放的器具,手指从上边轻轻划过,勾勒在时光中变得有些模糊的图样。他手边放着素描本,上面是那斗里最大的一张壁画,再旁边一点则摆着叠照片,都是主墓室里的壁画。
不到五点,古玩铺已闭门谢客,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要休息。
老樊很快来了,看到桌上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顾不得寒暄,两步坐过去,搓着手说吴老板你这是……
“看看吧,是不是能有什么新发现。”吴邪把这次带出来的东西推到他面前,请他过目。有些事情是这位单纯的学者不能知道,也不该去打听的,看就行了。老樊捧起件器物,仔细观察一阵,又放下来去拿另一个,眉头渐渐皱起,抿嘴摇头,一言不发。吴邪也不打岔,静等他开口。
都看过一遍后,老樊喝口茶,陷入沉思,想了半天,又不住地摇头,目光从那些沉默的器物上溜过,突然看到吴邪素描本上的东西,整个人顿时呆住了,说吴老板我看看这图行吗?
“随意。”吴邪做个请的手势。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真正的关键其实在那张壁画上。老樊捧起本子,看得非常细,手指顺着吴邪的笔触慢慢移动,像把这幅壁画重新描绘了一遍。看着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吴邪坐正身体,盯着他的脸。
老樊摸出手帕,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能再看看这张壁画的照片吗?吴邪又把照片递过去,老樊拿出兜里的放大镜,盖在照片上一点一点移动,像考古工作者细致扫去被时间蒙上的尘沙。
后堂里很静,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但吴邪看出他淡漠眼神里的专注,他也在关注老樊的意见。王盟收紧呼吸,几人茶杯见底了也不敢添水,怕打扰他们走至关键处的思绪。吴邪听见自己心跳得砰砰响,忍不住猜测老樊会说什么……
“了不起。”长时间沉默后,老樊终于开口,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跋涉,到达终点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放下照片,扔掉放大镜,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再次拿手帕往额头上擦。
“上面描绘的是什么?”吴邪问。
老樊抬手说吴老板你稍等,我整理下思路,这上边的东西可太不得了了,太出人意料了……王盟起身边给几人添茶水,边竖起耳朵听,什么东西这么不得了?
“吴老板您记得,之前我说过钵上有关于‘创世’的壁画吧?而这副更大、更主要的画,就是对这个主题的延伸。”平静下来后,老樊说。
“什么样的延伸呢?” 吴邪神色变得更为谨慎,心里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你们看这里。”老樊想了想,拿起吴邪画的图,指着画面上方那个圆形的物体说:“这个东西,我想吴老板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个圆球,后面跟了三条线,是在表现它往下降落的过程,这个东西落到了神树里边。”
“是的。”吴邪附和:“我当时一看到这里,也觉得是这样。”
“这就是关键啊!”老樊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幅壁画讲的就是永生的降临!”
吴邪浑身一震,什么意思?他心头狂跳,一些模糊的记忆跳了出来,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碰撞,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吴邪伸手抓住老樊,说你快讲清楚。
“之前说过,按我的研究推断,在那边一脉相承的文明表述中,这种圆球既代表太阳,也代表蛇,而蛇作为永生的使者,很多时候甚至直接指代永生这种能力本身。”老樊两眼放光,盯着吴邪滔滔不绝:“我认为,这幅图并不是个静止的画面,而像漫画一样,从上到下,表达了发展的进程。画面上展现出一种因果关系:圆球降落在树顶上,带来永生,而树下这个人……”老樊指着画面正中,那是吴邪当初险些看漏,多亏闷油瓶提醒才发现的人——他站在树下,像从神树中走出来,周围一圈人都在朝他跪拜,或者说,他们跪拜的是神树和永生的神力本身。
“这个人获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