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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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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六岁以前并不知道自己长得丑。
她跟爹地和爹爹生活在山里,偶尔有人来找爹地看病的时候,总会朝她多看上几眼,然后再看看爹地,露出古怪的表情,她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晓得那是在说明明相貌堂堂的父亲怎么会生出一个怪孩子。
他们一个月去一次镇上,用摘来的药草或打来的猎物和人交换东西。每到这个时候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见到爹地,男人们牵儿携弟的出来要求拜师;见到爹爹,女人们一篮篮鲜花瓜果咭咭笑着挤上来,偷瞄爹爹一眼后又满脸通红的跑掉,总之,竟慢慢变成小镇固定的赶集之日。
她被他们抱在怀里,从来不觉自己有多么不搭调。
直到有一天,一列从未见过的浩浩荡荡的车马进了山,漆金绘彩让她眼睛都看花了的马车上被人扶下一个锦衣貂裘的小公子,他看她一眼后对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爹地道——当时爹地正在修葺屋顶——“怎么有这么丑的小孩?”
“她是我的孩子。”
“太难看了,阿猫阿狗都比她强。”
这么伤人的话,她六岁,但听懂了,后退一步,紧紧攥住爹地的衣角。
“千千难看吗?”爹地大笑,抚着她的头:“怎么我一点不觉得?”
千千十岁以前分不清男与女的区别。
六岁时受到被人说丑的刺激后极度自卑了一阵子,随后在爹地更“恐怖”的刺激下发愤图强,听从劝告决心习武打扁以后所有敢说她“丑”的人,可惜……
无论掏鸟窝打弹弓蹲马步上树顶她一律输给阿飞,阿飞是山下铁器铺阿亚伯的儿子,成天没事抡起他家门前那十几二十斤的淬铁锤玩儿,她觉得单单打过他就遥遥无期。
铸剑不是打铁,以为两膀子笨力气?——爹地陪她蹲了两天门槛,煞有介事的下结论。
可是——
来,我教你望气。
望气就是望冶炼的火候,最难把握炉火纯青那一刹。
不眠不休研究三个月,其间她的脸没有一天不乌黑,终于有一次叫准,阿亚伯连声夸赞,阿飞在树上倒挂金钩,晃来晃去地道:“女娃儿学这个有什么用?”
“女娃儿学这个为什么没用?”
“没用就是没用。”
“哼,我就是要学。”
而且要什么都学,谁让她打不过他,只好气死他。
千千十四岁正式及笄,此时天下大乱已三年。
自容氏始建平安王朝以来,迄今已有两百余载。第八任皇帝文帝虽称不上雄才大略,但也算得上中正平稳,可称盛世。文帝二十多年前驾鹤,传位嫡子太子,号称中宗。中宗在位期间,因是太平日久,朝廷上下,一味儿骄奢淫逸,朝野间更是买官卖官,贿赂公行。不久第一大河漻河因年久失修数次决口,淹没两岸良田无数,下游十几个州郡差点变成一片汪洋;又接连蝗灾,瘟疫,所派大臣河工束手无措,百姓们先是吃草根树皮,后来闹灾闹得拿蝗虫当食料,再后来蝗虫也没有了,饿死病死的成千上万,演变成人吃人,甚至连一家人都吃起来了。而皇帝呢,一边信奉巫术,一边炼金丹,没炼几年,仙丹未成,百姓们倒是活不下去了,与其饿死冻死,还不如做了盗贼,混一口是一口,遂天下盗贼蜂起,乱势日炽,其中三五枭雄,号召党徒,张着一帜,硬是把天下弄得纷纷扰扰。
再说回中宗,嫡生四子,长子早逝,次子厚骢,三子厚照,四子厚熙。中宗偏爱厚照而使封邑在厚骢之上,未免厚骢妒嫉。厚骢生性躁率轻夸,与厚照正好相反,中宗因服丹卧病在床,久治不愈,传言竟不省人事,厚骢在宫外未得接见,疑恐迎立他人,竟率自带人闯入宫中,混乱中被厚照部下杀死,中宗得讯,且悲且骇,没多久真的归天而去,于是厚照衮冕登坛,受百寮朝贺,庙号定宗。
可惜定宗不定,先是他的五王叔、中宗的兄弟、封藩临淄的潞王指他来位不正,杀害兄弟,为防自己被迫害拉起大旗造反;随后复有西南外夷伺隙而入,乐得蚕食。其间本土漻河灾情不断,各路起义不绝,板荡中竟被潞王一路过关斩将,杀入淆关,日夜东趋,径逼建章。定宗派兵阻挡数次,无奈各将领各有算盘,更有甚者,争弃兵甲,奔赴投降。势败如山崩,定宗带数骑逃出都城,途中却被属下以束帛勒毙,砍了首级重回建章领功。
潞王入都,验了定宗首级,吩咐厚葬,而后寻找中宗唯一剩下的幼子厚熙,欲立为帝。厚熙此时不满十岁,是皇室嫡系中目前看来唯一的继承人——潞王是文帝第五子,他的母亲王贵妃得宠数十年,但非皇后。从重血统的平安众臣看来,他虽文武全才,于法理来说,却是不可能拥立为帝的,潞王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亦对列班两排的众臣表明尽快找到厚熙。然而搜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却始终找不到四皇子的下落,大家猜测是在当时城陷的兵荒马乱中走丢了。
走丢了当然还只是善意的猜测,不少人却暗地里想四皇子是不是已经……?国不可一日无君,定宗身死时才十八,皇后是有,却后继无人;厚骢一脉早被定宗以各种借口清除;再追溯往上到文帝,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越两年,千千上京进宫,在宰辅支持下登基称帝,改元凰德。
是为平安王朝第一位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