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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大世家 ...

  •   出了皇城的中阳门,正中的南北御街将全城一分为二,马车驰过,最先经过的就是东二里和西二里,也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四里。
      四里有名,因为是四大世家的居住之处。平安有朝多久,他们就在那儿有多久。
      桐花里首家,世称相国府,袁家。
      铁棠里首家,世称将军府,端木家。
      榆下里首家,世称御史府,方家。
      梨荫里首家,世称学士府,姚家。
      袁家最严守礼法,端木家最嚣张跋扈,方家最莫测高深,姚家最有贤名。
      此刻,一辆马车在夜色下驰入榆下里,到方家偏门停下,一人下车,随家丁曲曲折折,来到湖边亭内。
      银河在天,星月皎洁。亭内早有二人在下棋,来者未敢打扰,驻立一旁。
      “潜五,这着棋你可得慢慢想啦。”
      被称为潜五的约摸三十来岁,果然对着棋盘思索起来。
      发声之人笑笑,抬首望天,潜五终于落子,等半晌不见回应,也跟着望去:“大人,怎么啦?”
      “你看,五车之北,其最明者非砺石星乎!砺石如此明耀,兵戈将起矣。”
      潜五一听,忙瞧仔细:“啊,岂惟砺石,大人不见军市之荡野一星?光芒动摇,又正临北方,欲无兵灾,不可得也。”
      肃立一旁之人听闻,忙亦瞧去,可惜他不懂星相,看半天也就不过几颗星星而已,哪来那么多名堂?
      潜五接着道:“况大陵中积尸甚明,伫见百里内死尸相枕,此兵戈之兆无差也,奈何!”
      两人数久不出声,皆凝视星空,大人慢慢开口:“潜五,天稷星渐明。”
      潜五颔首:“不错,万幸,此乃——”
      大人打断了他。“孙大人,你来了。”
      旁立之人正是孙漪园,他拱手行礼:“拜见方大人。”
      方庭隐站起来,走到亭外,仍然看着天,“听说这几日皇帝陛下是日日召你进宫,通宵达旦乃至废寝忘食啊。”
      “陛下召属下进宫,为的是磋商将要颁布的一些惠政。”
      “都是些什么惠政呢?”
      “无外乎开放关禁,减轻赋税,厉行节约。”
      “哦,她才亲政几个月,懂这些么。”
      “陛下勤而好学,悟性极高,一点就透。”
      “瞧瞧,瞧瞧,”方庭隐对潜五道:“我记得之前是谁不屑在女娃子手底下做事的呢,潜五,那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潜五笑,“这位女皇竭力推行节俭的事,便是我也有所耳闻。”
      “唉,真想找个机会仔细看看她那条破了洞的龙裤啊!”
      孙漪园道:“陛下是真心推行节俭,她还说,如果可以,希望永不加赋。”
      潜五道:“她真如此说?”
      “是,但愿长减而不加。”
      “若真如此,实在是深仁厚泽,苍生之幸,难怪乎天稷——”
      “不与民争利,百姓便支持她,如此一来,她在那个位子上便坐得愈久,这女娃子小小年纪,倒是挺有一套。”方庭隐负手道。
      孙漪园嘴唇张了张。
      “言梦庵也有点意思,他向来忌着四家,此次却敢跟袁高唱对台赞成筑堤,待后来颁发诏令,他这个侍郎又没半点异议了,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没想到虎头蛇尾。”方庭隐啧啧。
      潜五道:“言梦庵为真小人,姚镜却乃真君子。”
      “姚家算没落了,数代来不单人丁稀薄,也越发不受皇家宠信,不过受你们这些人捧。”
      潜五笑笑,并不辩驳:“姚大人出京之日,在下去送他,不过没送成。”
      “为何?”
      “已有人在送,并且不想别人打扰。”
      “拦着你们的人是谁,”方庭隐像是生了兴趣,“如此霸道。”
      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原是无比霸道之人,潜五暗暗笑着,一边道:“拦人的不过是面目平凡的手下,我远远瞥了一眼,亭中送行之人身形瘦小,穿着也无甚突出之处,倒一时猜不出是谁。”
      “面貌可曾看清?”
      潜五摇摇头。
      方庭隐哈哈大笑:“‘天下十分智,三分归朱郎’。潜五,你可是定宗末朝六公子之首,真没猜出?”
      “在下不敢妄猜。”
      “如此语气,便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方庭隐道:“可要我荐你入朝,为那谜底一探究竟?”
      孙漪园道:“朱公子肯入朝,朝廷当如虎添翼矣!”
      潜五道:“孙大人谬赞,不说其他五人,在下实是山村野夫,不入流耳。”
      方庭隐扬扬眉,“我看,是不同流合污耳。”

      奇微从御书房出来,小心拢好门,吩咐两旁太监不许打扰,转头就看见了宰辅袁高。
      他打个揖:“宰辅大人。”
      宰辅唔了声,打量关闭的房门一眼。
      “陛下她——”奇微欲言又止。
      “在里面?”
      “是的。”
      “开门。”
      他迟疑了一下,终得应是,重将门推开。
      宰辅跨入门槛一刹,停下,“近日陛下在做什么。”
      “回大人话,陛下天天一早批奏折,自晨至午,只吃一点东西,若奏折未批完,就继续批,批完了便看书,晚上睡得很晚,有时梦中也说着话。”
      “说什么话?”
      “奴才未曾细听。”
      “你贴身伺候皇帝起居,莫非,连这点工作也做不好了?”
      奇微跪下,“是!奴才知错!陛下——陛下她在背书上的东西,是河工书,以及土地薄籍。”
      宰辅老爷颜色稍霁,一会儿道:“如今不比以前,登基前老夫那是为了她好,故尔督促严厉。如今一切皆安,你要劝着皇上,未可过分操劳,知道吗?”
      “是。”
      “谁在外边说话儿呢?”殿中女皇的声音传来。
      宰辅撩袍而入,“臣袁高,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皇刚在案上小憩,闻得响声惊醒,见到袁高,“宰辅大人平身,赐坐。”
      宰辅谢恩,抬头一看,女皇额上还枕落着红印儿哩,移眼扫过她略显憔悴的脸色:“陛下的‘减赋令’、‘力田令’和‘通商令’,老臣与政事堂众人已经看过了。”
      女皇坐着的背脊不由直了直。
      “礼部的黄大人,日前也来找过老臣。”
      看来今日是算总帐?女皇想。
      “照理皇家内部事务,臣本不该过问。但从公来说,臣为宰辅,陛下为天下表率,陛下的一言一行,规矩作派,臣有义务谏止,”他顿了一顿,“譬如这御书房众婢,谁该在外谁该在内,谁有资格端茶谁没资格倒水,是没有随便的。”
      “朕理会得。”
      宰辅满脸严肃,“黄瑜在任有年,礼节法度乃是大家;再者,那光禄寺一下费用大减,未免言语嘈嘈,陛下还是莫操之过急好。”
      女皇听出点道道儿来了,“宰辅言之有理,朕是想着,要做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出来,以身作则给大家看。礼不可废,这点朕不敢疏忽。”
      一时房内气氛纾缓,宰辅点点头,似乎放过这个话题了:“陛下在看土地薄籍,可是因着力田令?”
      “是的,不知政事堂众位看法如何。”
      主要是宰辅老爷意思如何。
      “奖励侍田,臣并无异议。”
      女皇松一口气。
      “不过,陛下最后提的想重新丈量天下土地,是否太有魄力了?”
      “宰辅……以为不妥?”
      “陛下,您方登基不过半载,百姓们需要的,您做好表面功夫便可。”
      “……”
      “臣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臣认为,自古以来,伟业与暴政只有一线之隔,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皇低头:“是朕着急了。那么,就按宰辅大人的意思办吧。”
      “臣会尽快将最终奏折与陛下过目。”
      眼见他要退下,女皇不得不出声:“那么,另外两令呢?”
      “唔?”
      “朕以为,今日应该将三令讨论完毕,及后督促实施。”
      “哦,陛下指减赋和通商?”老丞相止步。
      “是的。”
      “也许有点难度。”开始打太极。
      “怎么?”
      “政事堂诸众……咳咳,应该说,朝野上下,难以接受。”
      女皇明白了,但是还是说:“朕应该有权力——”
      宰辅打断她,“陛下可知,为何商列在四民末流?”
      “祖制如此。”
      “何以祖制如此?”
      女皇看宰辅一眼,没有回答。
      袁高捻捻胡子,“陛下对商人若有好感。”
      如果不想看到明日被缴还的两令,只有据理力争。女皇咬一咬牙:“是的。朕不明白,太祖时期,明明施行了一系列招挽商贾之策,才有实力攘西夷,平北漠,最终盛世。当时是宋磊提的计议,可是最后,也是他,把商排在了四民之末——既知其益,用之利之,却最终损之,从此不但‘贾人不得丝衣乘车,其家专其业者亦不得仕’,这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有什么分别?”
      毕竟年轻,控制不住脾气,她一副鸣不平的意思,说到后来,义愤填膺。
      宰辅却不疾不徐,道:“陛下可知,利与害从来是联系在一起的,宋磊当年清楚商人的‘利’,同时却也看明白了商人的‘害’。”
      “害?”女皇想起孙漪园的话,“是指他们急公好义、无奸不商吗?”
      “非也,那只是小害。”
      “既然你明白,那么——”
      “商人一旦得势,结驷连骑,束帛以聘享诸侯,陛下,诸侯王族,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一个实质上的庶族分庭抗礼?等级有分,上下有别,此乃一国之立也,若让他们坏了秩序,得执而显彰,此中之害,才谓大也!”
      女皇张大嘴:“你的意思,是——”
      “不错,拥有优厚田园之群,愚拙者固务其耕,才俊之士不安于保守,起而服贾,仗其财力,比于封君,与官府相衡,此种情况,陛下愿意看到吗?”
      女皇嘴唇动了动:“然而,一个人若有能力,总会想有所表现,依朝中制度,上品无寒门,商贾不得入;下品无庶族,商人亦不得入——不能入朝,在野亦受歧视,如此,岂非阻碍了大量有志之士的奋进之途?”
      “有志之士?奋进之途?”宰辅冷笑,“陛下讲得甚远,莫非是对本朝流传数载的选擢升举又有高见?”
      女皇回避了,一会儿才道:“回到正题,宋磊所言之害,有他的道理,不过终不能因利隐害。放眼中域,贱商人,商人却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却贫贱矣,宰辅认为该如何解释?”
      宰辅振振有辞:“商人狡诈而农士敦厚也。”
      “不过运用己身之智,取与以时而息财富,这就叫狡诈?那么,所谓的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岂不是要为此类‘贤人’换个称呼?”
      宰辅作然变色:“陛下太激动了。”
      女皇肃颜:“如果各位接受不了减赋令,那么,就必须得接受通商令。”
      既然节不了流,那就只有开源。
      好吧,暂且各退一步。老丞相想,不过,如果出现拖延暂缓,那原因可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略略躬身,“臣,谨遵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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