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快救命》猫十七

24、遭池鱼之殃

　　柳格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朱管家咣当一声推门进来，恶声恶气地斥责，“我让你稍拾掇拾掇自己，可也没让你一直呆在屋里躲清闲。没看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吗？还不快去厨房端了饭菜，给小锐送去。”

　　看着老人家将将就要发飙，柳格赶紧问明了小厨房的所在，然后去给苏锐取饭。

　　柳格过到小厨房去的时候，要给苏锐送去的食盒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柳格掀起来看过，不过一荤三素一碗米饭，看着倒不奢侈，不过厨子的手艺极好，饭菜飘想。柳格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原本还没发现，一看之下倒是觉着自己的肚子也跟着饿了。赶紧颠颠地给苏锐送了过去，以期自己也能快点吃上热菜热饭。

　　柳格进到苏锐的屋子时，他正靠着炕柜，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

　　见柳格掀开珠帘子进了屋，才稍稍将自己坐正了，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来，“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可就要饿死在这儿了。”

　　苏锐的笑容显得很轻松随意，跟他刚刚出神时轻蹙着眉头的样子截然不同。柳格并没问他刚刚在想些什么之类，只是将饭菜一一摆上炕桌，又把饭碗、筷子在苏锐的一边摆好。

　　苏锐边看着他干活，边还赞叹，“想不到你手脚竟还挺利落。我本还怕你大少爷别一下子把饭菜撒我身上呢。”

　　柳格白他一眼，话接的却是苏锐之前的那句，“老爷您好歹还马上就能吃上的，小的却不知到哪里去吃？”

　　苏锐似乎还真没被人叫过老爷，闻言倒是楞了一下，才坏坏地笑了，却是拿起了筷子，教育似地向柳格指点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他把这样一句话，还硬给说出了一份学究气，简直是就差没摇头晃脑起来。

　　柳格瞪了瞪眼睛。

　　苏锐却已经不管他，而自顾地吃了起来。

　　苏锐吃饭的动作，很是慢条斯理。

　　柳格出生于三品的官宦人家，自幼家教严格，自然也是十分在意饮食礼仪。然而不论是他们家，还是他出去做客所见的旁人，吃饭时再怎么注意礼仪，那也还是吃饭，虽然诸多规矩总是一分不少，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常要干的一件事情，谁也不会天天个板着自己，非得像随时等着受人检阅似的。

　　然而苏锐吃饭的样子，却就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他倒不是多严格地遵照着什么吃饭的礼仪，而是苏锐吃饭时的每一口，都不像是在正常的吃饭，而如同是在品尝什么佳肴一般，样子既优雅又缓慢，好像每一口都带着细细的品味。

　　柳格虽然同苏锐也算是同行了一小段路，可吃饭的时候也并不是大家都凑在一起。如他、许谦和柳含笑这般，都是有兵士把饭菜送到他们帐篷里，让他们单独吃的。苏锐这个外人，也只是和许谦在一起吃过几次而已，柳格却没有同去。

　　也因此，柳格也不知道苏锐是不是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吃饭。若说不是，他的样子真是自然极了，并没有一丝做作、不和谐的地方；那真不知道他这一顿饭要吃到什么时候。当然，他吃得久并不要紧，柳格怕得却是自己跟着也要挨饿。

　　他撇了撇嘴，终于还是忍不住嘴贱了一次。柳格故意弯身凑到苏锐身旁，脸上的表情恭敬极了，“老爷，您这吃饭的样子，倒像是哪家的小姐似的了。”

　　苏锐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小格子，你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寄人篱下’啊？”

　　柳格被他叫得满脸蛋疼，“那啥……”

　　他想说他俩没那么熟，别叫得好像挺亲近，可一想他都叫人老爷了，自己又来给这位老爷当牛做马，还不是人家愿意咋叫就咋叫嘛。

　　而且一品味，“小格子”好像还真有点听人使唤的味道。

　　柳格撇了撇嘴，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其实也真是，他跟苏锐，就算同行过，要说也该算在萍水相逢一类，住在苏景大家是脸皮厚，跑到苏锐这来，其实也没好上哪去。

　　大概，是苏锐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有种不知打哪来的不正经，以至于他跟苏锐，倒是颇有几分交浅言深的江湖气。只不过大约两人是相投中又莫名多了一味相斥，以至于他都说不上自己跟苏锐到底是投契呢，还是犯冲。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就是柳格从未在别人面前讲话，也同在苏锐面前一样，这般无所顾忌的。他有一种很莫名的心里，总觉着他在苏锐面前已很可以破罐破摔似的地放肆，却一点也不明白怎么着在苏锐面前，他就要先把自己的形象假定成一个糟到不能再糟的样子。

　　可苏锐的这一声“小格子”，还真是让柳格别扭又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嫌太亲昵，还是嫌真像使唤人时叫的。

　　可柳格想了想，却又没把让他别那么叫的话说出口，倒是顺着苏锐的话，接着道：“老爷，您忘了，小的是您请来伺候您的。这怎么要算是寄人篱下？就是不知道小的每月有多少例银可拿？”柳格说着，还一屁股坐在了苏锐对面。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恭敬极了，真真像个到别人家做活的小厮似的，可动作却毫不客气。

　　苏锐先没说话，只是用目光扫着他坐下去的地方。

　　柳格装不知道，还极其坦然地看着苏锐。

　　苏锐看得装得实在认真，忍不住莞尔一笑，又敛住了，瞥他一眼，“给月给你一两银子。”

　　柳格瞪大眼，极其不满，“我就值一两？”

　　“一两也是多给了你的。”

　　柳格觉着自己实在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他刚欲争辩些什么，他的肚子倒是先代他不满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实在是饿得慌了。

　　柳格脸上一红，肚子饿了叫唤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当着别人的面叫，就有些丢人了。

　　苏锐听了，倒是哈哈大笑，好像十分高兴见到柳格出丑。不过等他笑完了，却也还是不忘吩咐，“去拿一副碗筷来，跟我一起吃吧。”

　　两人吃完了饭，自然还是柳格负责送回厨房。

　　拿着食盒把碗碟送回去，他还颇有些愤愤。他这哪是在当小厮啊，这干的分明就是丫鬟的活嘛。

　　苏锐把他一个人当两个用，却还只给一两银子月钱，实在小气的不行。很该受到严厉的严责。

　　可已经被他在心里严责了无数次的人，在他回到院子里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柳格自然不担心苏锐在自己的家里头走丢，不过没了苏锐，他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事好干。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他正好也就四处走走看看。

　　柳格漫无目的地在苏锐家里闲晃。他家的占地在这村子里实在算是颇大，可人却十分稀少，柳格目前进来看到的，除了苏锐外，也就只有朱管家和厨子而已，大半的屋子也都锁着门，看样子像是已经许久没人住过。

　　柳格边走，就忍不住边皱眉头。房子大虽是好事，可要是没有人能填满这些屋子，而要将它们一个个锁着空置，那看起来简直是比小房子住着还要显得凄凉，也难怪苏锐长年外出，不在村子里出了。可这苏家村看起来却明明是繁衍茂盛，每家每户都住满了人的样子，也真不知道怎么反倒这宗房家里，这样冷清、孤寂了。

　　走了好半晌，柳格才算是见了一处开了门的屋子，里面却是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凑近了往里探，隐约能见着里面有一小处亮光。

　　柳格就问：“里面有人吗？

　　“柳格？”回答的却是苏锐的声音，随着亮光越来越往门口这边过来，柳格才看清是苏锐提了一盏灯笼，走了过来。

　　外面天已经黑下去，屋子里也极为昏暗，借着苏锐手上的灯笼，柳格才看清这是一间书库。他不禁就有些咋舌，“你家藏了这么多书？”

　　苏锐的语气有些莫名的伤感，“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柳格故意赞叹，“诗书世家！”

　　苏锐莞尔，这话似乎是在什么地方取悦了苏锐，使他竟笑得十分开心。虽然柳格也是听出了苏锐话里的忧伤，有意夸张地将他引离那种情绪，可这话如此被苏锐所欣赏，却还是让他莫名其妙。

　　苏锐却没理会他的不解，反而自顾自地道：“正好这几日天气都好，这些书，也该拿出来晒晒，便明日一同晒书好了。”

　　苏锐话倒说得十分轻松，可等柳格第二天一大早借着初起的太阳光亮，一窥了这书库的全貌，就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了。

　　他干嘛没事闲得乱逛，最后逛到这书库来呢？干嘛又非得跑到门口问上一句有没有人？他要是不这么多事，说不定就不用累得跟跑了八百里的马似的，在那儿拄腰捶腿了。

　　柳格看着已经拿出来，在院子里晒上的书，再看了看更多还原样呆在书库里没动的，忍不住第一百零一次同苏锐建言，“我觉得这么些书，光咱们俩，八百年也是晒不完的，你确定不要再多找几个人来干吗？”

　　苏锐瞄他一眼，“放心，在你有生之年，一定能够干完。”

　　柳格丝毫也不觉得开心，“合着我一辈子，就干这一件事情？”他捶着自己的腰，“我腰都要断了。”

　　苏锐嘲笑他，“怎么你小小年纪的，腰就已经怎么没力？”

　　柳格白了苏锐一眼，想反驳，可一看苏锐虽然看着一副书生样子，可搬了半天的书，柳格已经累到不行，他却像没事人似的，两下对比，倒更显得他没用。

　　正这时候，一个看着有三十多岁的男人大步走进他们晒书的院子，看了一眼院中已经晒满的书，语气既惊讶，又带着隐隐的怒气，“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晒书？”

　　这男人站得离柳格较近，可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又看他神色不虞。柳格赶紧退了几步，让开空间给这两人说话，免得一不小心就招了池鱼之殃。

　　苏锐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三哥怎么这时候来了。今天天气正好，我想着这些书也是时候拿出来晒晒。若是三哥有闲，倒不如一起来帮忙？”

　　这被苏锐叫三哥的，叫做苏范衍，正是苏锐二伯家的长子。这排序还是当初没分家时，排过来的。苏范衍在自己家里是排行老大，可全家的兄弟排在一起，却是排行第三。虽后来苏锐祖父母均过世后，苏锐家里就分了家，各自独过，可苏锐也一直没改过对苏范衍的称呼。

　　苏锐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是把苏范衍气得不行，他一甩袖子，“我忙得很，可没你这般闲情逸致。”

　　苏锐笑了笑，像是全然没注意到苏范衍话里的讽刺，“如此，倒是不好耽误三哥的事情。只是弟弟这里也实在是腾不开手，再过会儿，这日头就不再适合晒书，我还要加紧着动作，就不远送三哥了。”

　　苏范衍被他认认真真地装傻语气弄到一窒，狠狠地吸了两口气，才咬着牙道：“我找你有事！”

　　苏锐似乎很为难，“可我这边也是忙着。三哥该知道这些书才是苏家祖传下来的不二之宝，我总不得扔下它们不管……三哥若不急，可否等弟弟忙完了这边，再去寻三哥呢？”

　　苏范衍在听到不二之宝这几个字时，脸上似乎一瞬间闪过很是复杂的表情，他的神色稍稍地缓了下来，叹口气，道：“我等你忙完。”

　　苏锐却真是一点也不知道适可而止，“可刚刚三哥不是还说过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弟弟怎好让三哥在这儿空等，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苏范衍原已消下来的火气，被苏锐的话一激，顿时蹭蹭地又上了几个台阶。

　　柳格把自己更缩得远了一些，他觉着苏范衍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简直是一副欲生吃了苏锐的样子。

　　可他虽然并不欲参合进这兄弟俩的纠纷，可大概实在是他人太玉树临风了一些，想不被人注意都十分困难。

　　苏范衍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后，似乎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的话可对苏锐说的，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生硬的“我等着你”给苏锐。而他临去之前，还狠狠地瞪了柳格一眼，那样子，竟像是觉着柳格比苏锐还要可恨似的。

　　柳格委屈莫名，觉着自己这简直已不是池鱼之殃，那大火根本没烧在城门上，全点在他这一小池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