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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假师傅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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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从柳含笑和许谦背后的小校场里走出来。他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灰麻色长袍,却并不是中原常见的样式,袍子是对襟的,袖口呈微张的喇叭形,袍子下摆由中间敞开,里面是一条绑腿长裤。他的头发也并不像旁人一样结成髻,而是用发带束了一半,又披了一半。这样的打扮,乍看起来是很有些异域风情的,再加上颇为高挑的身材,远远地猛一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塞外的异族。然而待他走近了再细看,就能发现他的五官没有任何异族人的特点,却带着很标准的中原人的俊美。
柳建功高兴地唤了他一声,“秦远。”
秦远走近了,指着柳格却对着柳建功道:“难得,在这京畿营中还能见着一个一弯弓就能带出煞气的小孩,”他翘了翘嘴角,那样子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兴奋,“尤其,这根本还是一个连射箭的门都没入的孩子。”
虽是夸奖的话,可在这夸奖中捧了一个却贬了一堆的隐含信息让柳建功皱紧了眉,他警告地横了秦远一眼,“他是个小孩子,当不得你的夸。”又低下头,跟柳格介绍,“这是秦远,他嘴上最喜欢跑马,你不要听他浑说。”
听到柳建功的评价,秦远噗嗤一笑,柳建功就又横了他一眼,一脸“难道不是?”的表情,秦远耸了耸肩,样子挺无辜,好像在说“我又没有反驳”。柳格一边听柳建功的介绍,一边旁观着两人这一番无声的互动。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嘿嘿一笑。还没笑完,柳建功已经一掌按在了他的头顶,“这是我三弟,你多照顾。”
秦远把两只手都对插在袖子里,样子挺悠哉,并且还挺把柳建功的客气话当回事儿的,“这个当然,我不是说了,我是挺喜欢你这个弟弟的。”
后面的许谦带着柳含笑走上来,许谦笑道:“能让秦大哥喜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柳三弟,我可是头次见秦大哥刚见了谁,就这么亲切的。”
秦远微微扭了头,斜睨着许谦,“看你说的!怎么?难道我是这么个不好相处的人不成?”
许谦笑:“哪里话!我也不过是羡慕柳三弟罢了,就被秦大哥这样挤兑。”
秦远也笑,“那就还是我不好相处了。”
柳格挺无语地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在他看来,这两个人是很有些相似的地方的。不,连带上柳含笑,是这三个人都有些相似,在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形于外的傲慢。
只不过,柳含笑的傲慢是被捧出来的,他是柳家的小公子,被家中的主母张氏当做眼珠一样的看大。家里的人除了柳岩偶尔还会有些严厉外,其余兄弟姐妹,至少在面上是全都让着这位小弟弟的。至于下人们,就更是逢迎巴结,唯恐伺候不周了。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柳含笑,虽似乎还带着孩子一样的残忍和尖锐,可实际上却是天真单纯。心思再坏,也让人能一眼就望到底去。他的傲慢,是来自于周围人的吹捧和宠爱,本能地觉得天下的人都该绕着自己行事,是一种不管不顾的天真。
可许谦的傲慢却是来自于他的身份,和在周围环境的逼迫下所显现的一种自矜和防备。不管许谦在静敏侯府的身份如何尴尬,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是得到了皇室的支持和静敏侯许佳的重用的。这样的一种身份,不论是从天性还是需要上,他都必定要维持住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将他小看了去。
至于秦远,柳格在这之前从未听过或见过秦远这个人,看秦远的打扮,也并不像是有着什么高贵的身份,他的穿着虽独特,可太简单,也太随意,完全没有许谦或柳含笑身上那种一望即知的贵气。可秦远的身上,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狂妄。他的眼睛,随便扫在谁的身上,都带着一种将人看透了似的敏锐。可以说,秦远的傲慢,是来自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他瞧不起别人,所以让人觉得傲慢。
柳含笑娇艳,许谦高贵,秦远恣意。这是于傲慢之外,柳格对这三个人的分类。比较起来,柳格自忖,若是换过一种境地,也许自己会更敬重许谦和秦远一些——如果硬要比较的话。可在此刻,对于这三个人而言,他同样都是被居高临下看待的对象,那么,他倒还是更喜欢柳含笑一些。至少,柳含笑身上,有太多太多让柳格羡慕的东西,不论是父母兄长的宠爱也好,还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也好,都让柳格觉得这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所应拥有的一切。柳格看着他,自己也就觉得快乐。
所以,柳格才能够接受柳含笑的傲慢。可是对许谦和秦远,柳格却是通通地敬谢不敏。
对于自己成了许谦和秦远话里的引子,柳格全当没有听到,只事不关己地低头摆弄长弓。
可秦远却并不打算要放过柳格,他低头道:“柳小弟,你虽起步得有些晚,不过我看你于骑射还是有些天赋的,如何,要不要拜我为师?让我做你的骑射师傅。”
秦远显然并不是个轻易收徒的,他这话一出,顿时人人都惊愕地将视线定在了他的脸上,片刻,又都再看看柳格。
柳格也同样是颇为惊讶,可惊讶过后,他却没有掩饰地拧了眉,样子颇为不愿。秦远这个人,一脸狂妄不讨人喜欢就不说了,一听他说话,也就知道不是个好人。从一开始就称呼他是柳建功的“这个弟弟”,有这个当然就有那个,“那个”指谁当然就不用说了。又拿他来跟整个京畿营作比。挑拨离间的话简直信口拈来,这样的家伙,当他的徒弟绝不是好事。
比起旁人,更了解秦远的柳建功却是比任何人都更要惊讶,而他想的也要比旁人更多。从好的方面来说,秦远虽年轻,却有实才。秦远若要收柳格为徒,当然不会如嘴上所说的真只教骑射。可以说,对柳格而言,真拜了秦远,那得了天大的造化。可从另一方面来说,秦远又太过恣意。他虽奉了静敏侯和父亲的吩咐要收服秦远,可柳建功自己知道,秦远哪怕此刻身在京畿营,以他的抱负,将来却是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这样的一个家伙,真让他跟柳格弄一个师徒关系,将来说不定就会连累整个柳家。
柳建功低头看了柳格一眼,见柳格也蹙着眉,表情颇不愿意,便一拳捶在秦远身上,淡淡一笑,“混蛋东西,你若真认了我三弟为徒,那不是平白要长我一辈,便宜也不是让你这样占的。”
秦远似笑非笑地溜了柳建功一眼,那样子似乎已经把他的心思看明看透,可他既不说破,也不纠缠,只叹了口气,一副颇为可惜的表情道:“唉,我是难得起了收徒的心思,你就这么回了我。不行,要请我吃顿饭来补偿我才好。”他眼珠转了一转,贼笑道:“听说城里有家裕丰楼,菜做得最是地道味足,就是价钱也高,我还一直未有机会试过。怎样,就请了我,当补偿如何?”
柳建功笑骂,“原来是要唬了我请你吃饭,这有何难!”
虽然就算自己安心当背景,也要被拿来各种说嘴,可能吃到一次裕丰楼,柳格也还是非常高兴的。他跟秦远一样,早听过裕丰楼的大名,可虽生长在京城,但一来他等闲出不得家门,二来手上也没多少零花,从前听柳含笑说了多次裕丰楼的美味,他也从没去亲尝过。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又怎么不会高兴。
就算是又骑了半个时辰的马回城,弄得腰腿酸疼,柳格也心情愉悦。
柳格、柳建功、秦远、柳含笑、许谦一行五人,策马到裕丰楼下,把马匹交给小二牵到后头去喂。柳含笑和许谦率先走进了楼里,不用人招引,就自行往二楼走,边上还边吩咐,“给我们那个靠窗的位子。”
裕丰楼之所以有名,是因饭菜做得可口,价钱高也单只因此,却不是那种装潢奢华,单设雅间的酒楼。在裕丰楼里吃饭,所有客人,不论贵贱,都只能在大堂里用餐,挺多是用屏风隔了几张桌子,辟出了相对独立的空间。可其中却只一处风景独好,就是靠着窗边的位子。可位子只有一处,京城里贵人又多,给这个留不给那个留就是得罪客人,所以裕丰楼的规矩,从来是先到先得,不论贵贱。正因公允,也就让人说不出话来。毕竟只要不是被人比了下去,招到慢待,京城里的贵人们也没得要跟一家酒楼置气的道理。
引路的伙计虽不认得许谦和柳含笑,可听两人的话就知是来过的,再看两人打扮,也知是贵客,并不敢得罪,可位子此时正被人占着,他赶紧哈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几位公子,不好意思,靠窗的桌子上已经有人了,看几位是不是能屈就,在别的地方做呢?”
说话间,许谦和柳含笑已经上了楼。就是稍稍坠后了一些的柳格三人也只差几阶就要上到二楼。
柳含笑拿眼睛扫了眼坐在窗边的客人。那人背对着众人,穿了件素白的长袍,头上扎着巾子,两条长带垂在身后,一副文人雅士的打扮。桌边只他一人,可桌上却摆满了酒菜,只是每样看起来都没有多动。
柳含笑此时心中郁闷,他本是要看柳格出丑,才跟着他们去的京畿大营,可丑没怎么看到,自己却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秦远三番两次捧着柳格来贬他,让他心中极不舒服。若这换了是旁人,柳含笑早就闹起来了。可他从前见过秦远几次,两人虽没多少接触,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十分忌惮此人,并不敢在他面前多话。只好竟满腹的委屈闷在了心里。如今又见有人早坐在了他想坐的位子上,柳含笑顿时心里一阵烦躁,想都没想,就走上前,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拍在桌上,“这玉佩给你,桌子让给我们。”
此时,柳格三人也已经走了上来。桌边的客人正好微微的侧了身,抬眼瞄了柳含笑一眼。
几个人虽都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心里面却都忍不住打了个突突。按说要论容貌,几个人都是人中龙凤,就是比较起来最不突出的柳建功,也是稳重中带着刚毅,随便往外一摆,也能让人夸一句年轻俊挺。可就是在这样的一群人看来,坐在窗边的那位客人也实在是外貌出众。甚至,那种出众还不单单只是容貌上的,而是一种带着出世意味的超凡气质。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连秦远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放荡表情都收了起来。人人都在揣测这个人是什么来历,竟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
只柳格却微微地有些担忧。他想,柳含笑今天的气估计是已经受得更多了,再对上这样的一个人,绝对讨不着他的好去。
这种时候,柳建功实在是应该开口说句话的,哪怕是斥责柳含笑的无礼,也比让柳含笑被外人教训了要好。他看了柳建功一眼,却见他拧着眉,却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柳格一下子明白了柳建功的用意,这陌生人虽看着气质出众,可众人却都不知他的底细,柳建功是想要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的。况且,柳含笑也的确是太任性而不知世事,柳建功干脆就把他抛了出去,也是想让他受点教训,免得什么时候都这么小孩子脾气。
柳格当习惯了背景,看柳建功都不打算开口,也只得捂了脸犯愁。
可就在这连空气都为之一窒的时刻,那客人却微微一笑,将玉佩揣进了怀里,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众人皆是一愣,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在等着他发难,谁都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好说话。就连柳格都觉得诧异到无法相信。可不知为何,在他转过身来,向着众人走过来的瞬间,柳格看着那人面上的温和和眼底的淡漠,竟然呆了一呆。鬼使神差的,在他即将与柳格错身而过的刹那,柳格竟然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道:“大哥,你能不这样出人意表吗?”
那人像是没料到柳格会开口,身形顿了一顿,然后突然温和地笑了笑,手指点在柳格的眉心道:“小公子命格清奇,生而贵极,可惜周围有小人环绕,若能突破迷障,看破世情,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切记,切记。”
柳格张大嘴,看着他说完就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心上,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那一点留存着。可他说的那些……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