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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夏末，佛罗伦萨的天空蓝得一如既往，并不热烈的阳光正尽力穿透着云层间隙，以沐浴到城中或宽或窄的每一条街道，路上行人均不自觉放慢脚步，整座城市洋溢出奇异的闲适气息。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特别是在一四三三年九至十月的正义旗手——城邦最高司法长官的选举即将到来之时。
街边砖楼的暗影之下，一名长发男子正紧皱着眉头行色匆匆，脚步虽快，却掩不住其中杂乱。其实他拥有着一头相当漂亮的微卷细发，每当被不经意地暴露在阳光下时，它都会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令人不禁侧目。可惜这闪烁往往只有一霎那，他还是更多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
走过几个街区，他在一幢并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然后悄然闪了进去。
詹保罗·帕齐尼下楼时仍是睡眼惺忪，连打好几个呵欠，招来他的客人的强烈不满。
里卡多·蒙托利沃——那名面色泛忧的长发男子——是罕见地不耐烦，“你刚从布雷西亚回来？”他直接甩过来这么句话。
帕齐尼挂着满脸倦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意指何事，慢腾腾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蒙托利沃自动往旁边弹开一点距离。
“詹保罗，我快没办法了，”他再度开口，语调却和刚才截然不同，“这样下去是拖不了多久的……”
帕齐尼猛地一下就清醒了。
或许不是每座城邦都在长久的反复斗争与妥协中建成并完善了一套自己特有的运转体系，但佛罗伦萨却的确如是。到得如今，公社政府的选举再稳固不过地维持在了两月一次，如抽签这般的形式也确实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众人所期盼的公允与表面安定。若非是决意在后备力量不足的情形下主动跳入其中，仅是退而求自身安稳，这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对从来只从事些钱财往来翻覆之事的帕齐尼本人而言。
而在又一次正义旗手选举的前夕，当选希望似是颇大的蒙托利沃却“恰巧”被查出拖欠税款。虽说城邦内大部分公民都有过类似经历，甚至其中部分人从未意识到过自己的所欠金额早已倍于那些曾经缴纳过的细枝末毫，但近来新显现的这一有关候选人之一的真相一旦被曝光，别说成为正义旗手了，就连安稳地做一名普通公民对当事人来说恐怕都将成为奢望。
只是此事出现的时段实在太过巧合，而又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未被及时公开，显是还有下文。帕齐尼虽有心帮他渡过难关，却不知如何而为才好，当下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待始作俑者的下一步动作，如果他们还会有动作的话。
蒙托利沃又说：“昨天切尔奇来找过我。”
只是半个句子而已，但帕齐尼立即明白过来：“是他们圭尔夫派做的手脚？”
蒙托利沃点点头。
帕齐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理会身边人的惊诧。
“本来想着大不了我把家产卖了，咱俩回贝尔加莫重新开始，可这么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了，他们根本不是针对你的，”他稍稍正色，“只可惜了吉拉迪诺。”
“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没答应他，只说再考虑考虑。”
“亲爱的里卡多，虽然切尔奇原本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但你真的认为还有其他选择吗？”
“或许，”蒙托利沃转转眼睛，“你刚才的提议不错。”
帕齐尼没有接话。
两派相争，他们不幸被夹在中间。
时局动荡异常，对卢卡的外战终以失败而结，自需有人为其负责。而这即将被强加于某人之身的直接责任的究竟归咎则仍处于待定状态，在尚且形成不久的制衡的又一次即将被打破之前。
帕齐尼向来对城邦事务不甚上心，徒求自保，以及保住另一个人而已。但他想保护的那个人现在却已被推到风口浪尖，而且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自税制的反复改革之后，按时缴纳所谓的全部税款的人才是真正屈指可数。如此状况之下，怎么就只单单他一个被拎出来，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
回贝尔加莫当然未必是上策，却也是当下情形下帕齐尼反复思考后得出的最安全与最无奈之选。他们共同离开故乡，至佛罗伦萨打拼多年，甚至偶尔都会忘却自己并不明显的异乡人的身份，那是太过遥远的北方，现今又被低藏于来自更南之处之人的阴影之下，“回去”的字眼说来简单，若真正实行却又少不了困难。而他现下决定暂时抛弃它，在听完蒙托利沃未曾为之接续下文的半个句子之后。
是啊，既然圭尔夫派已找上门来，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合作呢？
佛罗伦萨当下拥有较高声望与财富的主要就是明面上支持教皇的圭尔夫一派与由阿尔贝托·吉拉迪诺为首的新兴平民势力两方。双方彼此间相互倾轧，城邦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而不断增长。但由于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尚且年轻，为人看似温和宽厚，虽然前辈累积下厚重沉淀，他却往往并不主动卷入进暗流翻涌的争斗之中，天平逐渐向圭尔夫派一方倾斜。
不比于蒙托利沃，帕齐尼对政治的参与始终有限，他颇为自豪的只是近些年来对钱财的累积贮藏。但相较这两派，他也只敢置自己于望尘莫及的地步中，从未想过与之相抗。
而现下盯上蒙托利沃的便是圭尔夫一派，对方或许不曾多言，但目的自然明确，便是要借助他可能得到的地位以打击他们在城邦内的最大敌手，吉拉迪诺及其背后隐藏着的诸多并不出名却重要性更甚的人物。
正义旗手的职位说来关键，其实际功用通常却无法全然掌握于真正在位之人手中。帕齐尼再也清楚不过，他们都只是棋子罢了，只希望可以安全走完这一步，然后完整地离开执棋者之手。
他决定替里卡多做出决定，即使这决定显而会对特定的他人不利。
对不起了，阿尔贝托·吉拉迪诺。
第二天清晨，帕齐尼早早起床，然后直接将大门从外面锁上。
前一晚，他以各种算不上理由的理由让蒙托利沃留宿在家，两人如同少时一般同睡一张床，聊些没边没际的事，只是丝毫不提眼下状况。
不多时，蒙托利沃便沉沉睡去，面色平静安宁，仿佛外界的那些纷纷扰扰都不复存在。
试探性地唤了几声“里卡多”却未得反应，帕齐尼确认他已睡熟，便伸手拨开他脸上散落的碎发，凝视他的睡容几秒，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他偷偷摸走了他家门的钥匙。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圭尔夫派耐心有限，一早便派人上门，只是迎客者似乎有些许出乎了他们意料。
“帕齐尼先生？”来人愣了一下，“怎么，蒙托利沃找您来的？”
“我可以全权代表他。”帕齐尼说，尽量维持着平稳声调。
阿勒西奥·切尔奇扫他一眼，不请自邀地推门而入，然后大大咧咧地寻了张椅子坐下。
“我只需要一个答案，是或者不是。”他坐姿松散，语气中也无太多尊重之意，好像早已明确了对方回答，甚至他都无需再听清它。
但帕齐尼并未按照他的意图进展对话，“我也需要一个答案，”他笑笑，“你们究竟要他做什么？”
切尔奇皱眉，“这和你无关。”他说。
“我可以全权代表他。”帕齐尼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他又说：“其实我的，或者说我们的答案很明确，不是么？”
“您的意思是……”切尔奇坐直起身，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我代表里卡多·蒙托利沃，答应您的要求。但同时，我们也有条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