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囚徒》西园瑞草

2、2

　　帕齐尼“全权代表”的身份一直持续到了正义旗手选举之日。
　　蒙托利沃虽循理出席，却不多言。帕齐尼一面心不在焉地为他应付一切虚情假意的招呼，一面打量着面前往来不息的人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由始至终都未曾看见阿尔贝托·吉拉迪诺。
　　一阵心慌，不及更多思考，他低声对身边的人说：“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他安抚似地捏捏蒙托利沃的手，不等他回答，便快步离开。

　　在厅内寻了许久，他终于在大厅一角寻见了今日穿着颇为正式的切尔奇，对方正同一名高壮的黑发男子看似热切地进行着交谈。
　　“阿勒西奥！”立场决定亲疏，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他装作很亲切地喊着切尔奇的名字，慢慢走了过去。
　　切尔奇同样热情地回应他：“詹保罗，你怎么过来了，里卡多还好吗？”
　　帕齐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为避免对方察觉异样，他赶忙转向此时在场的第三者。
　　那人嘴角轻翘，借助着过于明显的身高优势，略带压迫地看着他。
　　“这位是……”粗扫一眼只觉陌生，他只得如此向切尔奇问道。
　　而明显的知情者却只呵呵一笑，并不正面回答他。“这是个奇人。”他这么说。
　　帕齐尼再度抬头打量这个所谓的“奇人”，然而除了个子高些头发卷些外，他并未发觉该人有任何表面上异于常人的奇特之处。
　　于是他主动向他介绍自己，试图以此换得对方的姓名身份。
　　但对方只是很简单地说：“我叫卢卡·托尼，很高兴认识你。”
　　“您是第一次来佛罗伦萨？”他继续追问。这名字过于普通，他实是无法想起自己是否曾得听闻过。
　　但托尼只是摇摇头，未予作答，伴着的则是他那维持许久的一脸礼貌性的微笑。
　　一时无话，然后切尔奇开口道：“我得去米哈那了，省得他到处找我，你们慢聊。”
　　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于缓慢移动的人群之中，而直至此刻，帕齐尼才想起自己来找他的最初目的。
　　——如此重要的场合，吉拉迪诺却为何一直没有出现，难道说圭尔夫派的计划已经暴露？那么他们之间的协议是否仍旧有效？现下作为待选人之一的蒙托利沃又是否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这些话当然不能同托尼说，他只得与他闲扯几句，然后随意寻了个理由回到蒙托利沃身边。

　　一切的担心疑惑在选举结果出来的那一刻都统统化为乌有。蒙托利沃的名字如预料之中地被顺利抽出，帕齐尼陪他接受所有的祝贺，努力分辨往来面前的每个人的语意中各含有几分真诚。
　　在送走了圭尔夫派的又一位核心人物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卢卡·托尼。
　　“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托尼笑着问，“祝贺你当选正义旗手。”他转向蒙托利沃。
　　两人瞬间都有点点惊讶，但又都极快地便恢复了常色。
　　蒙托利沃首先开口：“谢谢您！”这句话他之前已经重复过无数遍。
　　“里卡多，这位是卢卡·托尼。”帕齐尼很自然地为他们介绍，全然忽略他和托尼不过也是将将方才认识的事实。
　　虽然对方身份不明，但能在此时此地出现道贺的终究不会是庸庸之辈，多做些表面功夫总不致带来什么坏处。
　　意图向新任正义旗手搭话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之间也仅有这么几句交流而已。

　　离正式上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帕齐尼仍然坚持让新任正义旗手住在自己家。
　　“我要讨好我们的最高司法长官，为了能获取更多的利益。”即便蒙托利沃从未就此提出过直接的质疑，他依然认真给出了听上去十分合理的解释。
　　蒙托利沃笑着拿枕头去砸他，帕齐尼躲闪不及，刚巧被砸个正着。
　　他满脸无辜地抱着枕头，听对面人随口抛来了句“你该减肥了”后便笑得乐不可支。
　　一时间时光倒流回贝尔加莫，小帕齐尼灵活躲开小蒙托利沃的攻击，然后冲自己的小伙伴扮着鬼脸，得意万分。
　　金发男孩嘟着小嘴，将所及范围内的所有物品都扔得满天飞，却依旧无法命中目标，反而被自己最初的武器正中面门，便又气又恼地转过身去，鼻尖还不停抽动着。
　　黑发男孩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喊着：“里卡多……”
　　帕齐尼把枕头扔至一旁，走到床边，轻声唤他的名字：“里卡多……”
　　蒙托利沃诧异地看他一眼。
　　童年时光早已逝去，再也不得复返。他们共同背井离乡，联手打拼，虽然所选方向略有差异，但毕竟也均可称得上小有所成。多年前的无忧无虑已远去许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伴于身边的人还不曾离开，城邦内部局势在当下与可预见的未来内越发复杂，但他们终究均不需独自一人以应付与面对。
　　现在这里是佛罗伦萨，不是贝尔加莫。
　　于是帕齐尼说：“没事，就是忽然想喊你一声罢了。”
　　蒙托利沃眼光微动，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不曾出口，只是抬手揉了揉他日渐稀少的头顶乱发。

　　一四三三年八月的最后一晚，新任正义旗手亲自下厨煮面。
　　“明天我就该改口了吧，亲爱的里卡多？”帕齐尼双手抱胸倚在墙边，欣赏着他忙碌的背影，忽觉异常满足，便开口调遣道。
　　“我允许你私底下这么叫。”蒙托利沃动作不停。
　　明天他就该正式上任，两个月的任期长度似乎有限，但却足以办成许多事情。
　　——比如说之前在帕齐尼全权代表下同圭尔夫派达成的协议。
　　晚饭不久便出炉，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吃着。
　　帕齐尼先吃完。他几次都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每当略微抬眼之时，瞥见的都是蒙托利沃少见的严肃神色，便只能仍旧闭口不言，低头玩弄起了已被使用完毕的银质餐叉。
　　最终打破寂静的是从门外匆匆闯入的他的家仆：“阿勒西奥·切尔奇来访。”
　　“里卡多饭还没吃完呢，谁允许你进来的？”帕齐尼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毫无必要地大声吼道。
　　“对不起主人，可是切尔奇先生说他很急……”
　　帕齐尼挥挥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喝退家仆后，他重新坐下，却不再与刀叉纠缠，只是摆出了一脸的安然自若，不出一言地望起了对面的人。
　　蒙托利沃也恰好抬头，二人双目一刻交会。
　　对视一刹后，双方嘴上都带了一抹浅笑。
　　蒙托利沃放下叉子，站起身来。
　　“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