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月云霜曙

6、第 6 章

　　六

　　素还真已经记不得过了多久，左肩错位的关节一再扭动摩擦，早已红肿，而另一处更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持续折磨着他。重复着昏厥、清醒、又昏厥、又清醒的过程，以至魔魁起来的时候，他还停留在一种极为恍惚的状态。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魔魁再度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在意，只感觉被汗液打湿粘在他颊边的发丝被拂开来，然后有些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他的脸上。素还真倏地睁大眼睛，只见魔魁正持了只毛笔不知在他脸上写些什么，笔锋所过之处先是觉得有些凉，很快便热起来如同火烧一般，素还真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笔锋走过的纹路烙进皮肤里，如同烧热的铁水一般在肤下的血管里沸腾起来。

　　“啊！”早已嘶哑的声音再度叫了起来，虽然已经累得连动上一根指头都觉得痛苦，素还真还是忍不住用手去碰脸颊上被刻印到的部分。魔魁见状，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痛苦，赶紧将他的手按住。可是素还真的力气出乎他意料的大，他痛苦地扭动，几乎要把魔魁甩出去。魔魁只好暂且住手，用全身的重量将他死死压在床上，素还真还在嘶叫，头不停左右晃动，魔魁只好又分了一只手去按住，改用手肘压制住他还在不停动弹的手，另一只手继续拿笔在他脸上写着。

　　因为素还真一直在哀嚎，而且挣扎得厉害，魔魁只好改变了原本将他全身写满的主意，只飞快地在他脸上写完便停下笔，只是没有松开钳制住素还真的手。

　　素还真凄厉的哀嚎声渐渐小了些，最后只余隐隐的啜泣声，看着他这样子魔魁突然感到有些心疼，轻轻抚摸他脸上新被划下的纹路。

　　素还真扭头避了避，大概真的是累惨了，终于没再动弹。他安静了许久，魔魁躺在他身边，以为他睡着了，揩拭他颊上留下的泪痕，心中突然涌起种又怜又爱的情绪，十分陌生。

　　“素某可以走了？”喑哑的声音响起，魔魁若不是就在他身边贴得极近，还真可能听不见。

　　魔魁沉默了会，道：“何不休息一天再走。”

　　素还真沉默了会：“魔魁以为素某还能在这待一天？”说完，他已直起身，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肩，便听“喀嚓”一声，错位的关节已经复原。魔魁只觉得他脸上似乎又白了数分，然而素还真只是微微喘息了一下，扯过被子擦净身上的秽物，才艰难地从床上站起，拾起散落的衣物，慢慢穿戴起来。他速度很慢，仿佛每一次大的动作之前都要做好足够的准备。这过程间，素还真一次也没抬起头来看魔魁一眼，魔魁才生起的那一点儿怜爱之心便在他刻意的忽视下烟消云散了。

　　“你脸上的文字是用毒药写的。”

　　素还真听到魔魁的声音终于停下了动作。

　　“本座给你一年的时间，让我看看你的能为，一年内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一年之后，你脸上的文字就会开始溃烂，不回玄都必死无疑。”魔魁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你脸上平时不会有感觉，不过每夜子时会疼一个时辰，一开始很轻微，慢慢加重，到受不了的时候就回来找吾，本座可以为你缓解。”魔魁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摸摸素还真脸上的纹路，被素还真后退几步躲开了，他微皱了皱眉。

　　这时候素还真已穿好衣服，只是衣服破烂，看来仍是狼狈。他四处找了找，在床脚找到遗落的莲冠，拾起来却发觉已被踩坏，于是双手一揉，索性将它击成粉末。

　　“不必了。”素还真冷冷说着，此地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又怎会再自动送上门来。

　　魔魁听他这话心中也有些不快，但又想到他会受到的苦便不再与他计较，反隐隐生出些不忍来。他见素还真衣物破碎、难以敝体，于是取了自己的披风递给他，素还真有些吃惊，略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接过了披上，掩去一身狼狈。

　　他没有称谢，魔魁也不指望，素还真现下会如此不堪全拜他所赐，不口出恶言已是修养极佳了。

　　素还真最后一次整了下披风，便开门离去，魔魁见他头也不回心中竟有些空落。这人太要强，又太能忍，毕竟还是留不住。

　　非凡公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又如何到了素还真暂栖的柴房里。小小的地方角落里铺着床软被，非凡公子呆呆地站在那被子前站了不知多久，终于躺了进去。被子里有什么东西硌住他的腰，一摸，竟然是本志怪小说，大概是平日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他一侧头，便在伸手能及的地方看到一个小茶壶，端过来一瞧，壶里还有小半壶水。非凡公子将茶壶放回原处，突然想笑。这个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怠慢自己。然而笑完，又忍不住觉得心酸难过，胸口闷闷地疼。

　　他用被子裹住自己，想了许多。想到他们初识，他会为自己弹琴、泡茶，他们在许多个午后的阳光里，靠在一起看书，他拿着逗鸟棒逗凰儿时，戳掉了它一地羽毛。

　　可是……

　　可是他看不透那个人，听不明白那些或真或假的话。那些快乐的时光或许只是他一个人的回忆，在那人眼中，只是旁观了一场游戏。

　　非凡公子便窝在棉被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过去的那些事，睡不着，被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人的气味。他嗅着这香气，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短暂，又似乎极漫长，他等来等去，等不到那个人回来。不知不觉已是一夜。

　　第二日早晨的时候，非凡公子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马上从被窝里爬出来，还来不及整平衣角的褶皱，门已被人打开，他原本背对着门的身体立即转了过去，便看见有一个人从门缝门探出头来，看到是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公子怎会在这？”

　　来的人是半缘君，非凡公子一怔：“你来此做什么？”

　　“小人来把这些东西……”半缘君指了指地上还乱糟糟的被褥：“把这些带走。”

　　非凡公子皱眉，这些东西自然是半缘君给素还真准备的，他要把这些带走，那……

　　“素还真人呢？”

　　“咦？公子不知道吗？素还真昨天下午便离开玄都了。”

　　“什么！”非凡公子只觉眼前一黑：“他怎么会走！”

　　半缘君心想这原因不是很明显么？看着非凡公子的表情终究没敢说出来，只小声说：“魔魁放他离开了。”

　　非凡公子深吸一口气，胸中闷得发慌，他正待要再说什么，只觉得嗓中一甜，竟呕出口血来。半缘君见状吓白了脸，连忙凑过去扶他，非凡公子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