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二部》月云霜曙

5、第 5 章

　　五

　　昔日宏伟雄壮的天岳旧址如今只余一座空城，寂静地伫立在茫茫无边的原野上。这里十分辽阔，地势又高，白色的云彩就好像悬在天边，使得从远处看来，整座城池仿佛浮在白云中一样虚无飘缈，走近一看，才能从那又高又厚的石墙垛间窥探得城中的一角。

　　城门没有关，素还真从已经毫无遮掩的城门穿过，他没有犹豫，径直往最中央的主城走过去。自从上回他与刑天师等人在天岳扑了个空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上次时间有限，没有来得及好好察探一番，是以这次他再度前来一探虚实，期望或许能在此找到一些四无君等人藏身之处的线索。

　　素还真虽然看似毫无防备，其实精神上高度戒备，十分小心，然而空气中只回荡着他脚步叩击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显得这城中格外空旷。

　　城中央主城的门是虚掩着的，素还真拂尘一扬，冲出的气劲十分轻柔地将城门推开，悄无声息，素还真确信里面没有人之后才走了进去。

　　空旷，仍是空旷。

　　因太久没人打理，城中的杂草疯长，就连主道的石板间隙也能看到偶尔冒出头来的青草，有些石板的边角甚至已经碎了，因而令人生出破败的感觉。

　　无论曾经怎样的辉煌，都逃不过时间的洗砺。

　　素还真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天岳城很大，大殿直接越过去，他目标明确，往书房的方向走过去。在转过一个墙角时，迎面而来的人却让他一怔。对方也是掩不住一脸惊讶，随即，那身蓝羽在焰光中变成了火红，同时一道凌厉掌气劈面而来。

　　与此同时，素还真拔出了背后的宝剑，剑光闪过，剑气与掌气相遇，发出轰然一响，亮光过后，两人都已隐蔽了身形。

　　四无君没有想到他跟素还真竟然能有“缘份”到这样的地步，巧合到在天岳的旧址遇上。若非牟尼留下的兵符一直没有找到，他也不会冒险出现在这。虽然他的确招揽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但是天岳内部仍然有一部分顽固的守旧份子不肯听从他的调令，如果兵符找不到，而那群人仍是不肯配合的话，那只好……

　　四无君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气，仅止一瞬而已，马上他又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不知道素还真出现在此地的理由是什么呢？刚才时间太紧迫，他见到素还真的一瞬间本能地向他使出了杀招，虽然与他原本的计划不符，不过此时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考虑，相信素还真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边想着，四无君决定利用天岳熟悉的地利将素还真除去。他隐去自身的气息，潜藏起来，慢慢向素还真的方向接近。

　　而另一边，素还真也十分明白彼此的优劣所在，他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飞快地找了一个视野极佳的藏身所在，守株待兔。因为他知道四无君一定会主动出击。

　　他们两个在没有多久以前，还曾经把酒言欢，此后，又在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下杀了宿文魁，而这次，他们这种奇异的默契终于用在了彼此身上。

　　四无君接近素还真原先的所在后没有看到人，也并不意外，如果素还真还在那等他，他倒要觉得惊喜。他对天岳太熟了，稍微思考一下便猜到素还真可能躲藏的位置，不过以他的位置不论从哪个方向过去都会被看到，想通这一点，四无君索性也不躲藏了，红色杀体再现，直接一掌往素还真的方向轰去。素还真果然现身，身形一闪已躲开四无君的攻势，剑光同时向他袭来。

　　双方你来我往俱是极招，又打得极快，瞬间已是过了十余招。他们两个都是极谨慎的人，闪避伶俐，所以虽然十来招下来，都未负多大的伤。

　　两人从走廊一直打到书房，又打出来，天岳的建筑都是石制，经两人这样强力的破坏，竟然没有损毁多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不免还是受了些伤，四无君肩膀被刺了一剑，素还真则胸口被扫中一掌，但是两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或者说，这两人太过势均力敌，若是其中有一人有弃战的念头，露出的破绽已足够对方将之斃于掌下，所以只能僵持着。

　　转机发生在一刹那，那个时候四无君正向素还真击了一掌，素还真利用身法轻巧避开，两人都不觉得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可是从地底突然发出的“轰隆”声阻止了两人下一步动作。也许是四无君的掌劲碰到了什么，也许是坍塌的石块撞到了什么，一道石门就在两人面前缓缓移开。

　　素还真与四无君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讶。他们两个都不是冲动的人，如果是别的时候，一定会采取更谨慎一点的做法，可是此时实在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地宫入口掠去。

　　素还真占了地利的优势，比四无君早一步到达，四无君只得发招阻止，地宫门口被掌劲扫到，碎石纷纷落下，素还真被这攻势阻拦，只好暂避锋芒，这一耽搁四无君已赶了上来，两人都不敢再用极招，只凭拳脚相交。

　　终究还是素还真快了一步，闪进了地宫里，正待往前抢占时机先行一步，却突然感到地宫内气流骤变，心下倏然一惊，返过身来，却见四无君已轰然一掌打碎了地宫门口用于支撑的横梁，门口的石块纷纷砸下，而四无君则正站在门口冲他微笑。

　　中计了！

　　素还真心中马上想到这句话，只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留后手。

　　四无君的得意还没有结束，却突然感觉腕间受到一股巨力的拉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地宫内跌去，他尚未及反应，先是觉得眼前一暗，然后才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却是门口落下的大石砸在他腿上，顿时疼得冷汗涔涔。下一瞬，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他脖子边上。

　　抬起手腕，四无君见到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缠在腕间，丝线周边被勒出红痕，一侧已溢出血珠。

　　“天君丝，四无君当不陌生吧。”素还真的声音响起，因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大声，仿佛就在耳边。

　　四无君苦笑一声，无话可说。他还真把这东西给忘了，原来雅瑟风流死后又落在了素还真手里。素还真手指飞快地在他身上点了数下，制住他的功力，手上的剑却没放下来：“那么，还请阁下为素某带路了。”

　　四无君瞅瞅架在脖子上的剑：“素贤人还真是小心，四无君现在被制，难道还能逃脱阁下的五指山么？”

　　“若是别人，素某大可安枕无忧，若是阁下嘛，素某又岂敢小觑？”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你我两人不是更该相互信任、精诚合作才好么？”

　　素还真因他话中之意有些讶异，然后又听到四无君说：“天岳的地道只有岳主一人知晓详细的情况，四无君虽是军师，所知也有限啊。”事实上，四无君说的“所知有限”可以再加上形容词，所知“非常”有限才对。牟尼离开天岳多年，虽对四无君十分信任，却又怎可能完全放心，天岳地下庞大的密道系统的详情，就只有牟尼一人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四无君明知对方对自己有所防备，自然不敢在这件事上再加深他的顾忌，是以也从来装作毫不知情，甚至连问也没问过。

　　把素还真困于此地，是他一时灵光一闪，怎料得把自己也搭进来。密道入口处已经被掌力扫得崩塌，再想要强行突破，恐怕人还没出去，已被压死在这里面。唯今之计，也只能顺着这密道走下去，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出口了。

　　除此之外，想来，素还真对这地道里的秘密也相当有兴趣。四无君心下一哂，不唯独素还真，他四无君也非常有兴趣呢。他将此刻的情形向素还真一说，果见素还真作了片刻思考，那张斯文温润的脸上满是不动声色的算计——倒是有趣。

　　虽然被照世明灯斥为多情，除了在感情上较为寡断外，素还真在其他事上倒是十分果决。想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处境，再看看四无君如今的情形，想来对方在自己手上变不出什么花样，素还真十分爽快地将天君丝收起，顺道还为四无君止了血，只是制住他功体的穴道还是不敢解开：“能与天岳军师合作素某幸甚，只是希望阁下不要妄动，反而坏了彼此友好的关系。”他言辞语气都十分温和，只是四无君听来，这话中的威胁意味却也不轻了。四无君笑笑，浑然不在意。

　　四无君辅佐牟尼多年，对其性格十分了解，素还真纵横江湖数十年，又什么样的机关密道没见过，是以两人合作，即便偶有惊险，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慢慢地摸索出地道的大致轮廓。过程中，素还真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倒是四无君，虽然武功被制，却被素还真保护得滴水不漏，擦痕都没有一条。看着素还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自己这么被他可说是无微不至地保护着，四无君无可避免地生出一种极致怪异、荒唐的感觉。

　　“素还真，你这又是何必。”

　　“嗯？”素还真专注着前方，并没有花太多的心思放在四无君身上。

　　“解开吾身上的禁制不是简单许多吗？”四无君话音一转：“还是说，素贤人对于吾所说转寰的方法……考虑清楚了。”说着，他竟然伸手在素还真胸口捏了一把。手还没缩回来，恰巧一道箭矢从四无君颊边飞过，带起一串血珠，令得四无君脸上不由得变了变颜色。

　　素还真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有空考虑那些，不如放些注意力在眼前如何？”

　　四无君心说，这种情况下，他注意不注意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又看了看搁在他腰上的手，嘴角不由抽动两下，还真是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