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二部》月云霜曙

4、第 4 章

　　四

　　素续缘送青阳子离开后，回到自己屋里，便见自己爹亲坐在里面，听他到回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神十分幽暗，令得素续缘心中也不由一跳。

　　“爹亲？”

　　素还真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张凳子，示意素续缘坐下。素续缘依他所示坐下，素还真却兀自想着事情，一时没说话。素还真的面色太凝重，这沉默令得素续缘感到心中不安，他为两人倒了杯茶，以掩饰心中的忐忑。

　　这时，素还真叹了口气：“续缘，今日吾与叶小钗去见四无君，得知净琉璃菩萨被他带往天外南海，欲以此将吾引离中原，可是吾一离开，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你可愿意代为父走这一趟？”

　　素续缘又是惊异又是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续缘愿为爹亲分忧。”自从汗青编一事之后，素还真就十分保护他，不让他在江湖上走动太多。可是，素续缘毕竟是年轻人，难免也有少年人的激情与冲动。更何况，他常常见到素还真为武林的事操烦，也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只是素还真对他的保护令不忍拂逆，这种心情也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没想到，此时却突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叫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素还真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天外南海的风俗民情与中原大异，你去之后要小心行事，吾会另派秦假仙照应你，他于人情事故十分精练通达，若是有什么事，可与他参详。”

　　素续缘应了声是，素还真含笑看着他：“你一向不需为父操心的……”只除了……素还真眼神一黯，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是素续缘仍激动于终于能为父亲做些事情，并没有察觉到。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让屈世途为你收拾一下就启程吧。”素还真说着站了起来，也是要回房休息了。

　　“爹亲，”素续缘跟着他步出房门：“续缘不在的日子您也要注意安全。”

　　素还真随口答应，让素续缘回屋去不必再送，自己踏着月光走了。他走到素续缘见到青阳子的地方，鬼使神差地突然停了下来。素还真在那处转了几圈，想到续缘对青阳子那若有似无的情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不是青阳子不好，而是青阳子太好了。他是他的兄弟，在青阳子表白之前，他从来没有哪怕有一丝丝的想象将他当作情人。那个时候他还想过，如果是他，将素续缘交给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偏偏三人变成这样复杂的关系。

　　知子莫若父，素续缘虽口里说不喜欢他，可眼神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也强求不去，就算是掌握文武半边天的神人面对这种情况，也难免觉得束手无策。

　　今天青阳子来见他，他能感觉到青阳对他并未忘情，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伤害到素续缘，只能让他远遁天外南海，希望菩萨之事可以分散他的注意。除此之外，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消磨了。

　　不论是青阳子对他，还是素续缘对青阳子。

　　送走素续缘之后，素还真觉得琉璃仙境瞬间空了许多。且叶小钗又不在，整个琉璃仙境就只有他与屈世途两人，放眼望去空荡荡的。

　　素还真被宿文魁之事牵绊，一时分不开身去对付四无君，而四无君竟也没有动作，反而暗中放任宿文魁被杀，倒是多少出乎他的意料。只是素还真明白，四无君这样做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他的目的尚未达到，必不会善罢甘休。在他不得不去天外南海之前，他还有件事必须要做。

　　人的生死虽自有定数，然而死而复生也非绝不可能的事，这世上有许多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比如海殇君曾用过的五行转命术，又比如他素还真曾用过的一人三化之能，甚至连秦假仙也有过死而复生的经历。只是每次方法都有其严格的限制，并不是随意可以施展。素还真当年为天魔复活之事曾与晏定邦讨论用灵魂重朔□□的方法，其方法有二，其一，依附在有近亲血缘的□□，随着寄体的成长达到复生的目的，天魔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其二则是回归自我，从生命的原点着手，让魂魄自然而然地吸取能量，养成骨肉躯体，达到有生于无的过程。这种方法是较为根本的做法，只是条件更为苛刻，且旷日持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需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之功。

　　而素还真绝对有这种耐心。在去天外南海之前，他不得不做的事便与此有关。

　　黑湖边上，照世明灯一甩钓竿，鱼饵“噗”地一声掉进湖里，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渏。在他身边，叶小钗也同样坐下，只是他并没有钓鱼，而是盯着照世明灯的浮标发呆。照世明灯瞄了他一眼：“还是静不下心来吗？”

　　“……”

　　“你的心静不下来，到底是为他呢？还是他？”照世明灯说了两个他，叶小钗并没有因此而产生疑惑，他皱起眉，没有任何表示。

　　“能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啊。屋里那个一旦醒来，你说他会坐视现在这种情况吗？”照世明灯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又道：“贵客来访，叶小钗，好好听从你的心声吧。”说话间，来人已经到了身后，照世明灯转回头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素还真。”

　　“久见了，”素还真回礼道，又看了看叶小钗，说：“好友的生活真是悠闲得让素某嫉妒啊。”

　　“你这话令吾惭愧了，论到百折不挠为天下苍生之心吾不如你。”

　　“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素某相信慈郎为苍生之心，若有需要必当义不容辞。”

　　听到这话，照世明灯虽未否认，不过看素还真的眼神中多了几份笑意：“素还真啊，不动声色拖人下水果然是你的专长。”

　　素还真也笑了：“素某能够屡屡得手，也是因为慈郎有这份无私之心哪。”

　　照世明灯摆摆手：“素还真，你我之间不需这些虚话了。人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素还真的确是心急那人的状况，也就没有缀言，径自走进湖边的一座小木屋里。

　　看着素还真的身影进了屋，照世明灯的视线才转回站在一边的叶小钗：“你不一起进去看看吗？”

　　这时，湖里的浮标突然沉了下去，照世明灯还没动，叶小钗已经一把抄起钓竿，将鱼拉了上来。他沉默着将鱼从钩上取下递给照世明灯，照世明灯接过去叹了口气，又弯身将鱼放回水里：“既然你坚持，那便罢了吧。”

　　草屋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并几把凳子摆在中间，靠里面的墙边摆着一张床，这些就是全部了。床上躺着一名年青人，似乎正在沉睡当中。他漆黑的发披在枕上，额前的流海有点太长，遮住了小半个额头。弯弯的眉毛带笑，使整张脸显得十分柔和亲切。即使在睡梦中，他嘴角似乎也是翘起的，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鹅蛋形的脸莹润而有光泽，泛着浅浅自然的红晕，仿佛下一瞬就能睁开眼来，冲着面对的人笑。

　　素还真在他身边坐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摩娑着他的脸颊：“崎路人……”

　　念着这个名字，恍若隔世。

　　他到底离开他多久了呢？素还真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这是他心中的隐痛，简直就是害怕想起，刻意遗忘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可是他知道，他从来都忘不掉。

　　还好，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自从与晏定邦讨论过塑体还魂之法之后，素还真就去查了许多古籍，崎路人是集境中人，他们的性命本源与苦境之人有所不同，正是这点不同使他复生有了可能。如今只需最后几个步骤，崎路人便可复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素还真握住崎路人的手，陪他坐了会，随便说了些话，才起身离开。照世明灯看他出来，将鱼竿递给叶小钗：“这就走了？吾送送你吧。”

　　“客气了。”素还真没有理由拒绝，两人边走边聊。

　　走了一段之后，素还真问：“你特意来送我，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叶小钗的面说吗？”

　　照世明灯反问道：“在这种时候安排叶小钗来我这，是故意想要支开他吗？”

　　“……”

　　“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

　　素还真犹豫了一下，才说：“没有，只是……有备无患。”

　　“你当知道，叶小钗是不会高兴你这样做的。”

　　“我知道。”

　　照世明灯长长叹了口气：“素还真你这个人有无数优点，也有很多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多情。”

　　素还真笑了：“素还真从来不是无情之人啊。”

　　照世明灯摇了摇头：“你总是把所有责任扛身上，太累了。”

　　“不是还有好友与素某共同承担？”

　　“你啊……”

　　说话间，两人已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素还真停下脚步：“慈郎不必再送了，崎路人之事还劳你多费心了。”

　　“这是我份所应当之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江湖路险，你还要格外小心珍重才是。”

　　“素某知晓。”道了一声请，素还真才光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