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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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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思媞虽然也参加过不少葬礼,可是参加自己母亲的葬礼站在人前一脸肃穆悲痛还是多少让作风一向硬朗的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的外祖母因为过分悲痛无法到火葬场陪母亲的肉身走完最后一程,冷思媞冷静的看着小视窗里的火焰烧起来,包裹起母亲干瘪的身体,将她完美洁白的高级连衣裙焚毁成焦炭色,亲戚里有年长的男性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她定定的看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安葬好母亲驱车离开墓园,她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第二天她便在副刊版面上看到了著名作家苏紫柒因病去世的消息。没有人知道苏紫柒是她的母亲,同事见她右臂上的孝也只是心照不宣,痛苦在欢乐的人群里是碍眼的,何况又没有人真的痛苦过。
报纸上她的照片是年轻时留下的,披肩长发烫了大卷,一袭白衣,手持一只百合在窗前等人。
“苏紫柒比某些装纯的明星还像明星,她的优雅超越了时空。”一个女同事拿着刚冲好的咖啡杯闲来无事品评着。
冷思媞不否认,她的母亲很美丽,美丽的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很少回家,经常需要到各地去采访,母亲也从来不打电话,她们并不是寻常的母女可以闲话家常嘘寒问暖,她的母亲是苏紫柒是畅销书作家,她从八岁起就学会自己洗衣服,因为母亲要专心写作不能被打扰。冷思媞虽然并没有生活窘困过,可是母亲对写作的专注多少让她的童年和少年显得有些冷清孤寂,她记得月经初潮的时候是她自己用零用钱买的卫生棉条笨拙的塞进内裤里,而母亲事后发现了也只是说,不要着凉。她的冷淡更像是父亲。
而最让冷思媞心结难解的便是母亲对父亲由始至终只字未提,她的生命里缺少了一个男人,而她就要跟着承受这种残缺并且不可以有质疑。
冷思媞痛恨她的写作,孤高,以及缄默。
痛苦的少年时代一过去她便立定心意离开她。报考了全国最牛的新闻专业,苦挨四年,拿着文凭回来在地方一干就干到现在。
如果不是母亲的突然辞世,她真的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跟母亲多年未联系,以至于她接到电话得知她的死讯时有几丝困惑和怀疑,她已经六十岁了,自己跟她激烈的争吵离开家里发誓再也不会回去好像还是几天前发生的一样。
倒掉冷的咖啡,收起副刊,冷思媞告诉自己今天是周一,是新闻人的大日子,你要振作起来,她已经不在,拿起准备好的专题材料大步流星走进会议室。
冷思媞所工作的报社是市内知名报社,乃至于很多外省人知道这个小城市都是因为这样一份报纸。冷思媞从摄影助理开始到现在已经第十个年头了,被领导视为下任接班人,而冷思媞亦接到过不少更优沃的offer更大的天地,可是她始终没有离开,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些每日公事的同事没有人知道她刚刚失去母亲,苏紫柒的死讯尚未铺开炒热,她简明扼要的直奔主题,虽然都是些蝇营狗苟,可是冷思媞喜欢这份工作。
她喜欢剖析人心。
如果不是学新闻那么她也许会去学心理学。
“思媞,这期这个有难度啊。”开口的是冷思媞的黄金搭档马路,三十五岁的白钢王老五,有一辆现代越野车,房子去年刚刚付了首付,独居,有一个老母亲在农村,说话时正一边挠头一边点烟。
“马路同志,”同事小吴指指会议室禁止吸烟的标识,“吸烟有害他人健康。”
马路笑笑,“抱歉。”
“没关系,我可以化装成买家,把摄影机装进包包里,这样就没人知道了。”冷思媞胸有成竹的说。
“思媞你别逗了。”马路对眼前这个穿着工装裤,黑色紧身上衣,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的铁娘子要化装成啤酒女混迹夜总会表示怀疑。他所知道的冷思媞跟她的名字一样冷,或者说是酷,那种酷不是装出来的,一定跟她的经历有关。
同事也开始小声嘀咕,“冷姐平时确实太酷了嘛,这样肯定会露陷的”,“我看让小吴去倒是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说了,我去就我去,到时候刑队也会去。”冷思媞不喜欢别人质疑她,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那么,散会。”
出了会议室冷思媞就给任莉娜打电话。
任莉娜是冷思媞高中时好友,大学毕业之后觉得计算机专业枯燥便转行去给时尚杂志做编辑,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专栏撰稿人,时尚顾问非她莫属。
“你没睡醒吧冷小姐?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任莉娜毫不掩饰对冷思媞的鄙视,冷思媞一向不顾及这些脂粉之事更是不止一次对任莉娜过分修饰的行为嗤之以鼻过,现在让她帮着参谋,任莉娜聪明如她“怎么,有约会?”
“什么人这么不怕死约我?!”冷思媞自我解嘲。
“我也想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什么物种坚硬冰冷如斯呢!”任莉娜说完又咯咯咯的笑了几声。
“别废话了,你帮还是不帮。”冷思媞没工夫和她磨牙。
“你冷大小姐开口我哪敢不帮啊,你现在过来吧,我们正好新过来一批衣服,杜嘉班纳哦!”任莉娜又嘱咐,“你可得全听我的。”
“知道啦。”冷思媞对什么班什么纳的完全没概念,不过既然任莉娜这么说想必是好东西,为了应付好这次的暗访豁出去了。
跟下边人交待好了一些事儿,冷思媞就开车到了任莉娜所在地点,虽然都是做媒体的,可是这里跟她那完全是两个维度,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相貌端正穿着精致的少男少女,空气里是不知名的香氛,连装水的一次性纸杯都是精心订制的花样,“浮华。”冷思媞只想到这么两个字。
“这算什么,你知道我们主编过生日的时候开Party凡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都跑来,没有名气的指望借机会提高点出镜率,有名气的搂搂抱抱向外界证明友谊,拍完照了就互相看不顺眼,她们给她搞了一个一人高的水晶雕像,为了不让那玩意化了拿了两台空调吹着,还有你没看见她老公送他的钻戒,这么大一颗……”任莉娜眉飞色舞,脚下生风,七拐八拐的带冷思媞进了衣帽间。
“我说你还真别觉得我们怎么样,大家无非就是工作的环境不一样一点,不比你们轻松。”任莉娜挑了件灰色小西装往冷思媞身上比量了一下又挂了回去。
“确实,”冷思媞一脸严肃,“让我穿这么高的高跟鞋站一晚上还要笑容魅惑举止得体确实算得上世纪难题了。”
任莉娜白了冷思媞一眼,“你还别讽刺我冷大小姐,你现在还得求着我呢,你别忘了。”说罢又拿起一件黑色露背v领小礼服,“我说冷小姐您能告诉我您的胸部哪去了么,这么好的裙子穿在你身上毫无性感可言啊。”
冷思媞也不恼她,“要那劳什子作甚,我要是有料也不用求你了。”
任莉娜嘿嘿一笑,“那是,你知道么,就那个电视上看着还有沟有峰的,就前阵子还总穿这这都露的那个小演员,三年前,丫连A都不到,每次来借裙子都往胸衣里塞苹果。”
“倒是也算诱人。”冷思媞将那件深V裙子放回去。
任莉娜笑笑,“现在鸟枪换炮了早做了手术了,所以一个劲儿显摆。”
冷思媞对这种圈中八卦全无兴趣,这些衣着光鲜的女人们长袖善舞终究也不过是工作的奴隶,她倒是多少觉得这样看有点替她们心酸。
任莉娜又挑了件朱红色浅领短裙,“试试这件。”
“这件?”冷思媞有点犹豫。
“信我的没错!”任莉娜大力一推冷思媞半就着进了更衣间。
两分钟后冷思媞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高中毕业脱了校服裙子之后就很少穿裙子,采访风里来雨里去的更是不允许她穿裙子,年终玩会也是西裤撑场面,这条朱红的裙子剪裁合身,把她一双长腿凸显出来,胸前的立体花样又刚好将胸部平坦的缺憾掩饰的恰到好处,趁得冷思媞白里透红,灵气逼人。
“啧啧,我说吧,老娘的眼力不会错的。”任莉娜在背后双手叉腰一副江山尽在掌握的架势。
“那谢谢了呗。”冷思媞过去捏捏任莉娜的小脸。
“空口无凭啊,我怎么得狠狠搓你一顿,不扒层皮对不起党和人民啊。”任莉娜也不客气的捏捏冷思媞的左胸,“我说冷小姐,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适当吃点东西,瞅瞅你瘦的。”
“流氓滚开!”冷思媞打掉任莉娜的手,用胳膊蹭蹭被她捏疼的地方,“这也是你摸得的地儿啊。”
“怎么摸不得,”任莉娜调皮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就当提前演练了……”
“滚滚滚!”冷思媞边骂边往更衣间里走,换回自己的衣服她方觉呼吸顺畅了,她确实不是做美人的料。“马路说的没错。”
“马路马路,成天听你叨咕,那么英明你干嘛不娶了?”任莉娜不耐烦。
“人家是白钢王老五追他的人从这里排到火车站也排不完。”
“我呸,白钢王老五就那么多人追,要是真钻的还不排到上帝那去了?!”任莉娜嗤之以鼻,“你看不上人家是真吧,我的冷大小姐。没记错的话高中时候起您的冰山美名就全校传扬了呦。”
“滚蛋,那表白的都是女生你让我怎么办!”冷思媞一脸正经。
任莉娜咯咯咯又笑开了,不过那时候冷思媞是个穿校服裙子却十分帅气的女生,男生基本上都有自知之明不敢造次,任莉娜那时候纵有千般美态在冷思媞旁边一戳也减去三分颜色了。冷思媞那时候打学校的走廊里一过,背后都会有尖叫声,这绝对不是夸张。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在那。”任莉娜大力拍冷思媞后背笑的直不起腰。
冷思媞就是受不了任莉娜抓住这个笑话不放,把裙子装好一提,“那我撤,您慢慢笑。”
任莉娜勉强直起腰,“恕不远送。”
出了杂志社,冷思媞伫立在街道上,还是夏天的样子,可是都已经九月了,树叶开始凋零,母亲也曾经带着她到公园里捡银杏叶子回来夹在书本里约好来年再打开。
那些书后来她打开了么,已经不记得。
也不是想你,只是偶尔会在这样失神的瞬间记起,你已经离开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