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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游云遇孤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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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舞坪上，两条人影你来我往，玄色剑影与银色剑芒战成一团。
这两人便是云天青与玄霁。玄霁乃是重光得意弟子，于仙法修炼资质只是上等，剑术造诣却是颇深。他好剑术，云天青亦好剑术，二人交情不错曾经多次对练，云天青不慎毁去玄霁佩剑又铸了翳影赠他的事更是传为佳话。前日云天青见玄霁演练一套回风断浪剑式，深以为步法精妙、清逸非常，今日寻着机会自是要好好讨教。
这套回风断浪乃重光独门剑技，由他用来隐隐已有其师风范。云天青伤后一直未能动剑早已技痒难耐，如今又逢剑法精妙之对手，摇光一舞便如蛟龙出水，刺、削、挑、劈一气呵成，回环自如、畅快异常。云天青使一招白云出岫斜斜上挑，玄霁便回一招天马行空封住去路。玄霁使一招推窗望月，长剑横扫而来，云天青便回一招微雨落风荷，轻点剑尖卸去力道。
但见银芒玄影纠缠一处，走的都是轻灵潇洒、以快打快的路子，一时难分难解。玄霁与云天青缠斗中渐觉对方贯于剑上的灵力越来越强，心道天青师弟当真了得，原先想着他或未痊愈还留有余手，此时为其剑势所迫，竟不得不使出全力。他却不知云天青也在暗自叫苦，内伤未愈灵息不稳，是以剑上灵力不断增强非他本意，初始战得痛快未曾发觉，待发觉时却已难以控制。银芒渐渐亮到刺目，玄色剑影也愈加浓重，云天青心知如此下去自己要遭殃不说，恐怕玄霁亦会被拖累，心念电转间灵光一现，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住手！”
两相论剑，哪有人打到一半喊“住手”的，玄霁听得这一声大喝微微一怔，剑势便缓了一缓。云天青瞅准这半刻空隙翻身后撤，瞬间掠出三丈有余，一抹青影有如云行长空般潇洒悠然。
云天青落地站稳，拱手而笑：“玄霁师兄，师弟自认技不如人，不必再战了。”
“天青师弟，是不是你的伤……？”玄霁见他面色泛白便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此时不免有些担忧。
“无妨无妨，略略调息就好。玄霁师兄，此事你可莫要说与他人。嘿嘿，师弟我爱面子。”
玄霁无奈摇头：“你这个借口可真不高明。不过你放心，我知你想法，不说便是。”
“多谢多谢。”云天青向玄霁拱手道谢，笑弯眉眼语带感激。
待玄霁离开云天青才抬手按住胸口，他方才撤力撤得太急，内息愈加翻腾不已。剑舞坪上人来人往，云天青怕被人看出更怕一来二去传进玄霄耳里，便匆匆来到醉花阴盘坐调息。过得一会气息渐渐稳下，他觉出些疲乏，干脆合了眼睛半倚在凤凰树上养神。半梦半醒间，好些情景走马灯般划过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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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大师兄，嘿嘿，咱们来比剑吧。”
——“天青师弟，你的伤？”
——“无碍的无碍的，那么久没活动筋骨，可把我憋死了！”
——“天青！休要胡闹！”
——“啊？师兄——”
——“见过玄震师兄。”扬袖行礼，深深一眼。
——“咳咳，天青师弟，那个，我正有事要去见师傅，下次吧，下次吧。”
——“哎，玄震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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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汐、夙琳，听说你们要去后山采药？我没什么事，和你们一道去啊~”
——“天青！休给他人添麻烦！”
——“师兄？我怎会是……”
——“嘻嘻，天青师兄你伤还没好全呢。还是好好歇着吧，啊，歇着吧。”
——“嗯，天青师兄多休息。我听说后山有野茉莉，嗯，猜想掺进茶糕里或许好吃，等我回来做了，嗯，你尝尝看……”
——“哎呦，夙琳师妹真是温柔可爱又体贴！谁要是有幸娶了你，那简直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天青师兄——”
——“哈哈你别羞，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云、天、青！”
——“啊，我又说错啦我不说了。哎哎，师兄你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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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控制灵力游走的法门十分玄妙，要亲身体验过才好掌握。夙玉师妹，我先以自身灵力沿你经脉行一周天，你看能否体会得到。”
——“天青！”
——“诶诶，师兄你干嘛？”
——“喂！夙玉灵力属水，应该我来带她吧？”
——“好嘛好嘛，你来就你来，又不是不让你，你瞪我作甚？”
——————
——“夙玉，你看这繁花似锦、堆云叠雾，当真是美不胜收。可我觉得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是么？”
——“夙玉，你该多笑笑。”
——“天青师兄……”
——“哈哈，诗云‘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桃花堪醉，美人却不露笑颜，岂不可惜？”
——“天青！一日运功九个周天，你都做完了？”
——“我，大概……”
——“还不快去练功！”
…………
天青！天青！天青！天青！……
云天青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今日不与玄霄夙玉一同，本是想暂且避开那人的。
师兄啊……
既已放进心里，便纵是眼中不见亦不能避开。到了此时，他于玄霄的心思再拿师兄弟之谊来搪塞，便不免自欺欺人了。云天青向来不屑于自欺欺人。
他少年离家云游天下，也曾是潇洒不羁、颇有声名的风流剑侠，却从来不曾为谁停驻。一来是没有遇到真正心动之人，二来是所求伴侣必得志同道合。他于玄霄，自是十足心动，可这志同道合……与玄霄而同寝同修近三年，没有人比云天青更了解玄霄。
他要的是不染凡尘、清心寡欲，有朝一日得成道果、白日飞升。
他心性坚定，执着异常，不论想要什么，一旦认定必将追求到底，绝不容许失败或是放弃。
而他要的是江湖仗剑、天涯逍遥，染尽红尘万丈，笑看世情百态。
他生性洒脱，万事随性，所求者不过一个“自在”。但凡顺从本心而不违心中义理，千形万象皆是好的，得到与否反倒不甚重要。
他们所求本已不同，更不必说当日隐香山赤狐洞的争执与分歧。
云天青摸过之前藏在树下的酒壶，半阖着眼睛抿了一口。
——人活一世，总得从了自己心思方才不枉。
——我云天青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不会将其缚于身边，必得让她按着自己所求做她喜欢的事才好。
——他日遇上心怡之人，若是有缘，便与她执酒对饮、仗剑天涯！若是无缘，便放她离去，由她逍遥快意。
这些都是云天青昔日与李寒空所言，他为人便是如此，今日仍然作如是想。云天青心中明澈，当如何做其实已很是清楚明白。然而，真的动了情、生了念，便是难如往日那般洒脱。纵有慧剑，难斩情丝。
那人给他温粥，那人喂他服药，那人扶他起卧，那人为他揉伤，那人替他输灵不惜耽误修为进境，那人因他而在大师兄面前怒气难掩失了常态。
那人外冷内热，斥责不断却又对他百般照拂。
那人与他见解相异却又坦诚相待。
那人面色醺醺、茫然伸手，指尖反反复复地蹭过他双唇……
云天青明了自己对玄霄的心思，也并非看不出玄霄待他的与众不同。闭目勾唇，笑意三分甜七分苦。隐香山赤狐洞，他犹豫退让导致祸事，至今甚为自责。此时此刻，却又是一样的思前想后、犹豫不决。
“可真是越活越倒退了……”云天青喃喃自语，既似自解又似自嘲。他想起李寒空曾说，他这人看似善心善意其实没心没肝，还嚷嚷着幸亏自己没有妹妹，如若是有，第一要紧之事便是确保云天青不得近她三丈之内。“阿空啊，若是你这家伙见我为一人如此辗转纠结，怕是要喝上三坛即墨老酒来庆祝了。呵，三坛哪够，便是醉死在酒窖里你也开怀吧。”
云天青一笑仰头，将那酒壶高高扬起，清冽酒液如玉龙倒挂般一泻而下，直直落入他口中。琼珠碎玉四下飞溅，一时酒香四溢、熏人欲醉。闭目喃喃：“师兄啊……”
“天青！”出乎意料的应声。
云天青只当自己心思太过竟至误听，不由微微苦笑摇头自哂。谁知酒壶竟被人劈手夺过，云天青霍然起身，正对上玄霄冷峻双眸。
“师兄！”
“……你怎会来此？夙玉师妹呢？”
“哼！”将那酒壶掷在地上，玄霄一甩袍袖，回身便走。
云天青急忙追上，“哎，师兄，等我一起走——”
“咳咳……”天色渐晚风露寒凉，云天青又灌了好些冷酒，此时便有些咳嗽。玄霄冷冷瞥他一眼，抓起手腕探他脉象，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内息乱成这样竟然还敢饮酒？简直不知死活！今日非要独自修炼，原来是为了这！
“一起走？你想去哪？琼华弟子不得饮酒，违者入思返谷思过，师弟没忘记吧？”言毕疾步前行，将云天青抛在身后。
“师兄？”玄霄许久不曾对他以师弟相称，云天青一下子有些慌乱，“我确实不该饮酒，这就去思返谷。师兄……抱歉啊。”
玄霄却是一笑，只目光冷得吓人。云天青内伤日久不愈，他日日为这挂心，可他自己却是……他不允他比剑，他便私下里找比人来比，他不允他饮酒，他便偷偷跑来这醉花阴把那冷酒寒风灌上一肚子！
既是不耐烦我管你，那又废话些什么！
玄霄盛怒，言语却愈加淡漠。“饮不饮酒是你自己的事，与我道什么歉。”
“师兄？”玄霄这话仿如往云天青心里扎了根刺，却让他明白了玄霄为何如此大怒。他自是想静一静把二人之事想清楚，可看起来却似他故意逃开玄霄管束一般，实在是难免让人冷了心，更遑论那管束实实在在都是为着他好。云天青紧走几步挡在玄霄身前，一把握住他手臂，“师兄，你误会了，我……心中有事难以决断，需得一个人静心想想，饮酒也是因心里有些憋闷。我这做法自是不妥，但却绝非是为躲你管束！”
玄霄被他说破心思，面色更是恼怒。云天青却看出他深藏于怒意之后更为复杂的那些情绪，心头愧意与心疼交织，不由将玄霄手臂抓的更紧，迫他与己对视，“师兄，我怎可能那样作践你心意！”一字一字，恳切急迫，落地有声。
云天青向来一派让人恨得牙痒的悠然自若，上次玄霄见他如此急切还是隐香山那时，盛怒便渐渐转了薄怒。“……罢了。”
云天青心头一松，这才发觉胸肺间一片寒凉之感，方才强自压下的咳嗽便一股脑发了出来，一面咳得弯下脊背、连连干呕，一面却还不忘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玄霄觉出云天青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一片冰凉，便掐指念决使出个火暖魄助他暖身。云天青伤后衣物便着的多些，为着舒适腰封袖带也是松松垮垮，他今日为比剑爽利本就少穿了一层，又将腰间与袖口扎紧，一下子便将前阵子重伤之下的消瘦明明白白显现了出来，腰杆、手腕细瘦的直戳玄霄眼睛。玄霄方才恼怒，此时才看的分明，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和痛意，便抬手在云天青背上轻拍。
云天青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抬起头来已是满面绯红，言语中带了几分羞赧与小心翼翼：“大概是刚才呛着了，师兄……”
“休再废话，走罢。”已是日薄西山，耽搁下去怕是更冷。
“啊？那思返谷？”
“想去就自己去！”
“呵呵，不去不去。这时候去思返谷，师弟我要冻死了。”
“你也知道冷？”
“……师兄我错了。”
待得回到弟子房，云天青连喝三大碗热汤，胸肺间才由寒凉转了温热。他见玄霄默默无语坐于桌前，便自己找话道：“师兄今日不是带夙玉师妹去选剑？不知她选了哪柄？”
“玉衡。”
“玉衡？”云天青挑眉。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之斗柄，名之曰杓；玉衡剑、开阳剑、摇光剑，三柄不世出之宝剑，亦合称为杓。“开阳、摇光、玉衡，呵呵，咱们师兄妹三人莫不是缘分匪浅？”
玄霄锁眉，并不理会。云天青便又问道：“师兄觉得夙玉师妹如何？”
“练功勤勉，心无杂念，神思聪敏，假以时日应有所成。”
玄霄说得全如师傅评判弟子一般，云天青不由失笑：“如此美人，师兄就只想到这些？可当真是不解风情。”
“天青，莫要胡言！”
“呵呵，师兄总说我胡言，想来是觉得咱们修道之人便应一心修炼、汲汲仙途？”
“或许在师兄心中，世间万象不过虚空一梦，爱恨美丑皆为过眼烟云？”
玄霄不语，神色却表明了态度。
果然，云天青心一沉，却仍是说道：“可我却觉得，修道未必要求仙，当年我入琼华，一半是为了仙剑二字，另一半是为了求解心中疑惑。”
“仙剑？”
“仙剑者，于我心中便是——仙传神技，仗剑天涯！”云天青洒然一笑，“与其困于仙山……不若天地逍遥。”
仗剑天涯。天地逍遥。
玄霄莫名觉得心头憋闷，沉默一会儿方道：“人之一世不过数十载，仙人却长生不老，坐看沧海桑田。此种逍遥快意岂是凡人一生可比？”
“我自认对得很，师兄这话却也不能算错。”云天青笑笑，语声中浮起一丝难以分辨的苦涩。“不过是，想要的逍遥……不同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