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樱涟》独孤即墨

7、生日

　　尉迟映雪和卓忧迟虽为同母兄妹，在尉迟家的待遇却是云泥之别。
　　卓忧迟以庶长子身份降生，已经招了尉迟夫人的眼，虽说后来改了生辰，却依然是尉迟夫人心头的一根刺。再者，卓忧迟的容貌像极了生母，小时候还不觉得，长开之后尉迟夫人见一次恨一次。尉迟夫人倒不敢对卓忧迟明着做些什么，但是一边捧杀诱导不让卓忧迟习武，一边旁敲侧击使尉迟家主厌弃这个儿子，诸如此类的小动作从来没有停过。后来更是先暗中帮着卓忧迟进了禁.书区，后又遣人给尉迟家主报信，终于把人逐出家门。
　　尉迟映雪却不同，她一个小姑娘没有夺位的可能，又是生而克母带走了尉迟夫人唯一的威胁，尉迟夫人自然乐意宠着她以示自己大度。加之尉迟映雪容颜肖父，聪慧似其生母，又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尉迟家主更是视其为掌上明珠。
　　如此一来，兄妹两人对家族的态度天差地别，也就是理所当然。
　　“映雪妹妹，你说呢？”
　　她说？尉迟映雪下意识抬眼望去，正对上卓忧迟的目光。兄妹两人视线相交，却没有多少温情。
　　多年前也不曾单独相处，原本就淡薄的兄妹情被多年的分别一冲，更是所剩无几。
　　这些人拐弯抹角都是想把她带走，可是，凭什么？
　　尉迟映雪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声音轻轻缓缓地道：“此事原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不过我会替二哥向父亲求情的。”
　　卓忧迟也笑：“不必麻烦，我无意与尉迟府再有瓜葛。”
　　自家妹妹说不通就索性不说。卓忧迟看向正向这边走过来的男子，低头向凌老夫人道：“外祖母，尉迟家主过来了。”

　　尉迟召重当然得亲自过来一趟。尉迟府上长幼不分的事被当众直接说出来，他自然得来看看情况。
　　站在门口一扫，尉迟召重就看见一个不认识的老夫人坐在厅中，周围众星捧月站了一圈年轻小辈。仔细一看，昙音教的洛桓、临渊阁的独孤约语、五行楼的展天问全都在外面围着，里面璃月宗的凌殇歌正拉着自己女儿，而老夫人身侧陪着的那个少年正是自己离家多年的庶子。
　　“老夫人。”尉迟召重行礼。
　　“听说我凌家的嫡长女，在你尉迟家做妾？”凌老夫人此刻再不见之前的慈祥神态，神色威严地发问。
　　见凌老夫人这是要讨个说法的意思，几个年轻人往旁边散开几步不给尉迟家主难堪，不过依然坏心地停留在能听清两人说话的距离之内。而凌殇歌和卓忧迟依然一左一右地陪在凌老夫人身边，算是以壮声势。
　　尉迟召重额上见汗，一则凌家的权势不小，若真是发难尉迟家也不好应对；二则眼前这位毕竟是自己心上人的母亲，即使斯人已逝他仍不敢失礼。尉迟召重只得道：“当年，安容取卓姓，我并不知安容是凌家的姑娘。”
　　在今天之前，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妾室竟然身份这么高啊！
　　西域虽说只有一个璃月宗，但谁不知道璃月宗里盘根错节都是西域各个家族的人。西域以凌、越、萧三个世家为根基，余下的小家族倒是不值一提，他若是想纳个普通家族的西域美妾倒也无妨。即使是三大家族中的女子，若是旁支，以尉迟家主的地位自然也没有人会挑理。可偏偏，他的心上人居然是凌家嫡支这一辈的嫡长女！
　　嫡长子、嫡长女都是倾全族之力培养，要成为下一代领袖的角色。当年他也曾听说，凌家嫡长女是要做璃月宗的宗主夫人的，只是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他怎么想得到，这个传说中的女子当时已经给他做了妾室？
　　“老身娘家姓卓。”凌老夫人冷冷地道来一句，见尉迟召重神色略带了点尴尬才继续道，“我女儿我知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既然我女儿死心塌地要嫁了你，那我也不追究你当年耍了什么花招。不过依我女儿的身份若是给你做妾，日后我凌家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凌殇歌知情识趣地上前一步，盈盈福身一礼：“还请尉迟家主体谅家中姐妹的为难之处。”
　　这是要给凌氏女提身份的意思了。
　　凌家老夫人的要求并不太出格，若是把凌氏提为平妻，那尉迟家和凌家便是正经的结亲，也算是在西域有个助力；反之若是自己不答应，尉迟家和凌家的仇算是结死了，昙音教那边若有什么动作自己便是腹背受敌。一则凌氏女早已经亡故多年，自己也不算是折了柳氏的颜面；二则他当年确实心仪安容，若不是自己已经娶妻定是要将安容明媒正娶。脑中闪过诸多念头，尉迟召重答应道：“既然知道安容是凌家姑娘，我自当将安容提为平妻。”
　　“好，好，也不枉我女儿嫁你一场。”凌老夫人点点头，“不过这么说来，我这外孙便是尉迟家的嫡长子了？”
　　尉迟召重看向站在一旁的卓忧迟，少年姿容秀逸，风华内敛，却能十年隐忍，一夕功成。
　　出色到惊艳的人物，只可惜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若强行将这样的人拽在手里，最后的结局怕是会反噬自身。何况，无伤也十分出色，他并不想换一个继承人。看着卓忧迟那写满了冷漠的精致面容，尉迟召重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早已将无忧逐出家门，既然这孩子已经改姓卓，便算是安容给老夫人家里生的孩子罢。”
　　子嗣艰难的家族要求女孩子嫁出去之后生一个孩子给家里留嗣并不少见，不过一来卓忧迟母族本该姓凌，与卓家又隔了一层；二来无论是凌家还是卓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凌老夫人不甚满意地摇摇头：“也罢。不过我女儿亡故多年，我要带映雪这孩子回西域见见她母舅，你可同意？”
　　“让映雪替安容在老夫人膝下承欢也是应该的。”尉迟召重连忙道。
　　凌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

　　来观礼的宾客们自然也就看了笄礼的后续。先是确定了尉迟家的西域美妾是西域凌家的姑娘，之后尉迟家又给凌氏女提为平妻，最后便是将被逐出家门多年的卓忧迟正式过继给卓家。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卓忧迟和尉迟无伤谁长谁幼也就不重要了。毕竟卓忧迟已经正式出继，无论长幼尉迟无伤都是绝对的尉迟府上嫡长子。
　　不过再要带尉迟映雪走的时候，小姑娘应的十分爽快。一来她父亲已经直接答应了她外祖母，二来她母亲被提为平妻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柳家上下难看的脸色。尉迟映雪自然是懂得趋利避害，果断决定先不去惹嫡母，跟着对她态度还算友善的母族走为上。
　　“所以说，你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散场的时候，展天问又想起之前的话题，忍不住直接问正主。
　　卓忧迟回头看了看似熟悉似陌生的尉迟府正厅，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是今天。”
　　今天，也是他的生辰啊。
　　话音一落，周围几个人都惊讶看过来。展天问叹道：“你往日也不说，早知道就给你也备一份礼了。”
　　卓忧迟苦笑：“正赶上母亲忌日，所以我从来不庆生的。”
　　妹妹的生日恰与他同一天，而母亲又是生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早年是因为他生日尴尬，家里也不给庆贺，长大之后知道正碰上母亲忌日，便也没有庆贺的想法。所以每年这时候，他不过是给母亲抄一份经书，聊表心意便罢了。
　　“你这孩子有心了。”凌老夫人叹道，“往日也就罢了，但今天外祖母既然知道了，怎么也得亲手给你下一碗长寿面才是。”
　　尉迟映雪顿时面上有些尴尬。她自幼跟着嫡母长大，很少想到生母，更不会想着自己的生辰华诞便是生母忌日一事了。相较之下，倒是她不孝了。
　　凌老夫人心思通透，只看一眼外孙女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凌老夫人拍拍外孙女的手安慰道：“你今天及笄，你母亲在天上看到也是高兴的。”
　　可往日呢？尉迟映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行人踏出尉迟府后便相互作别。展天问和独孤约语各自去忙了，卓忧迟还要送一送凌老夫人，洛桓自然也跟着作陪。
　　凌老夫人说话算话，晚上下榻之后，果然向店家借了锅碗亲手给兄妹俩煮了长寿面。
　　“多谢外祖母。”卓忧迟含笑道谢。
　　“跟外祖母客气什么？”凌老夫人笑得很慈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你外祖也惦记着你呢。”
　　卓忧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是阿迟不孝。”
　　“你这孩子。”凌老夫人叹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卓忧迟不过是五年前跟着凌殇歌去了一趟西域，回了中原之后两方也再不曾见面。虽说是祖孙，但终究还是太过生疏。
　　“映雪多吃点。”凌老夫人慈爱地给尉迟映雪夹菜。
　　“谢谢外祖母。”尉迟映雪羞涩一笑，分外乖巧。
　　尉迟映雪是个很有长辈缘的姑娘，她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乖巧听话又讨喜，不一会儿凌老太太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让她坐在身边陪着。凌殇歌坐在另一边，也一同说笑逗趣，两个女孩子一唱一和，哄得凌老太太眉开眼笑。
　　卓忧迟坐在一侧，安静地看着。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于做一个看客。
　　凌老太太上了年岁，早早就要歇下。三人退出来，也各自回屋休息。
　　焚香净手，铺纸研磨，卓忧迟翻开一册《地藏菩萨本愿经》，一字一字开始抄写。
　　烛影摇曳，更声渐远。
　　夜已深。

　　翌日清晨，洛桓和卓忧迟作别了凌老夫人一行人，转道回昙音教。
　　“璃月宗打算如何安排你妹妹？”洛桓随口问道，“既然办了笄礼，也该定亲了罢。”
　　“既然外祖母带了她走，婚事自然也是由凌家安排。”卓忧迟很自然地回答，“无论谁安排都是联姻罢了，不同的不过是联姻对象。”
　　“江湖儿女，如今怕是少有遵从父母之命的人了。”洛桓奇怪道，“你对于你妹妹联姻倒是接受得很快。”
　　“大家族出身的子女，自然要为家族做些贡献，联姻一事谁能免俗。”卓忧迟微微一笑，“除非是像阿姐一样足够强大，自己就能为家族遮风挡雨，家中长辈们当然愿意给这点自由。”
　　“不过联姻也分三六九等。”卓忧迟继续解释道，“尉迟家和凌家都是世家大族，而我妹妹模样能力也十分出色，她的联姻对象自然方方面面都不会差。只有家世不显或者自身不足的人，才会被家族随意安排。”
　　“听你这么说，凌家是有了人选？”
　　“还不止一个。”卓忧迟笑笑，“若是我妹妹一心想着尉迟府，那便嫁给凌家的附庸以作拉拢；若是她心思通透想得清楚，凌家的意思是让她像我母亲一样，试试璃月宗宗主夫人的位置。”
　　“倒是有趣。”洛桓微微一笑，“如今你过继到卓家，卓家会不会给你安排联姻？”
　　“那不过是个托词，卓家知情识趣，当然不会越过外祖母插手我的事。”卓忧迟也笑，“至于凌家，他们只想我做阿姐的外援，也不会多管闲事。”
　　“若是师门有需要，我当然不介意联姻。”卓忧迟含笑看向洛桓，“我只听师父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