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秘史》歌尽繁花

22、陈梦颜

　　镜水又名岱江，位于洛城外的泾阳镇，是护城河的水源之一，因沿江两岸的细柳闻名，一到春季，江岸两边柳絮如雪，文人墨客都喜欢到此踏青，久而久之便成了王城近郊一道著名的风景。
　　不过今日，岱江上，细雨斜飞，天色灰濛，烟波摇漾，江水浩渺，行船甚少，唯一一个像样的画舫上，一名盛装的妇人与林紫箫正安坐在茶桌两边。
　　“我们怕是有十年未见面了吧。”说话的人正是慕蓉天的母亲陈梦颜。
　　林紫箫冷淡的一笑：“紫箫一向驽钝，不如姐姐聪明，如今这般下场也没脸来见姐姐。”
　　陈梦颜并不理会她话里的讥讽，神色幽淡的道：“你不是不聪明，只是不屑与我一般行径。要说谁的出路更好些，我不见得比你如意，不过世道如此，你我同为教坊中出来的姐妹，再不互相帮衬，恐怕也没人会瞧得起我们。”
　　林紫箫脸红了一下，她一直不耻于陈梦颜对待自己儿女的行径，只是想到陈梦颜的难处，想到自己受她的恩惠，说话的语气不由婉转下来：“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是我往日太自诩清高，不过今日韩湘会携天儿过来，你打算认下她吗？”
　　“认！为何不认？我当初丢下她是不得已，她既是我的女儿，就该知道我的难处，何况韩湘肯为她替你出头，我又怎能放过他呢。”
　　陈梦颜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柔，林紫箫听在心底，却着实一寒。

　　两个女人说话的片刻，一叶小舟远远地从江岸驶过来。
　　蓉天与韩湘从小舟上下来，一道上了画舫。蓉天一眼认出坐着的林紫箫，十多年未见，林紫箫的一半脸虽掩在轻纱中，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蓉天被林紫箫拉到身边，像是近乡情怯，心底喜不自禁。
　　林紫箫眼底有一些湿润，攥着蓉天的手，颤声问道：“天儿，这些年你跟你大哥过得可好？”
　　蓉天略过与慕容宸西去的一路艰辛，只捡好的说：“好，大哥一向照顾我，我犯了错，他也总是袒护我，玉王谷现在都归他管。”
　　陈梦颜在一边听着，忽然开口：“宸儿可有回来的打算？”
　　蓉天摇头，面对眼前的女子，心底却早有答案。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自信、雍容又华贵，与她原先脑海中描画的任何一个样子都不相同，却远胜过她的想象，美丽的容貌又隐含着一种岁月的历练与倦怠，这个女子是她的娘亲，虽然身份低贱不被慕容家所容，却不见丝毫愁苦，这样的女子似乎更叫她喜欢，敬慕……当年弃她于不顾，想必也是情非得已吧？
　　“还不快叫母亲。”林紫箫见她母女神情怔怔的，竟先是鼻子一酸，忍不住泪下。
　　“娘。”蓉天哽咽一声，陌生而又快乐，原先的许多疑问与委屈，忽然变得不重要了。
　　陈梦颜的笑里远非一般母亲的慈爱，而是一种歉赧，“宸儿当年执意带你离开，原先我是不同意的，可见到你这样好，我很高兴。”她对女儿说完这些话，转而对站在船头的韩湘道，“小侯爷，不进来喝杯茶吗？这次我能与女儿相见，都多亏了侯爷的照看。”
　　韩湘对眼前的女子并无好感，只是出于客气走进船舱，冷淡道：“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陈梦颜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紫箫是我的姐妹，所以我更要谢你。”
　　蓉天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见林紫箫笑着替韩湘满了茶，心中虽有疑问，却被欢喜掩盖了。
　　陈梦颜又道：“我本想邀你们来欣赏江景，不想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不过雨中的镜水也别有一番意境。”
　　众人随着她的话望了望船外的江面，倒是的确如此，舱外细雨斜飞，船内炉火融融，一派温馨与安宁。
　　林紫箫觉得这么多年从未如此高兴过。
　　陈梦颜却在想：这么多年老天总算待她不薄，当年抱来的慕容天无所作为，不想女儿身的慕蓉天竟意外带给她一个契机。
　　蓉天喝着茶水也觉得一丝微醉。
　　韩湘却觉得船上的茶水不是一般的苦涩难喝。
　　陈梦颜似乎觉察出了他的不满，递了杯淡水，又削了水果给他。
　　天色渐晚，林紫箫见接应她的船来了，便打算告辞。
　　陈梦颜起身道：“姐姐，我送送你。”
　　谁也没留意画舫上少了些什么，直到载着陈梦颜与林紫箫的小船远去，韩湘与蓉天才发现画舫早已游离了江心，艄公也无影无踪。
　　画舫随波逐流，渐行渐远，此时黑云密布，雨势渐大，岱江上别说是船，连只飞鸟也没了踪影。
　　直到入夜，陈梦颜也没有返回，船上的两人突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蓉天惊的是：她今夜怎么回去啊？
　　韩湘惊的是：陈梦颜到底给他喝了些什么？

　　蓉天走到船外，因为雨势，水已经涨起来了，漆黑的江面上只见湍急的水流，一眼望不到岸，想游回去根本不可能。
　　韩湘坐在船里暗暗吸了口气，平复身体的躁动。
　　蓉天进船时，见他鼻尖细汗涔涔，呼吸急促，貌似有些痛苦。
　　“你是不是受凉了？可能河水上涨，船家不愿意冒险行船，我娘他们回不来了，我们怕要等到明天了。”
　　韩湘心底冷笑，好个陈梦颜，为了荣华富贵，她倒是大方！
　　蓉天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韩湘却连人带椅忽然退出一步开外。
　　蓉天惊得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韩湘心知错不在她，只是同样的境遇，他竟一遇再遇：“我不太舒服，你去烧点热水，不要用船上的水，用河水。”
　　蓉天转身去拿水瓢，心底疑惑，想问为什么不能用船上的水？转身却见韩湘将缰绳挽在手腕上，纵身飞下了画舫。
　　她惊得奔向船边：“你游不回去的，你疯了吗？”

　　陈梦颜早已下船，送走了林紫箫，她望着眼前漆黑的夜色，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旁边的家奴撑着伞道：“夫人，春情药性太烈，不会出什么事吧？”
　　“呵！ 他自己送上来的，我谋划了这么久，难道能叫他白白占了我女儿的便宜？你等着看吧，不出几年，皇帝必会委以韩湘大权，如今卫幽是陈景的人，杜准早被杜崇恩安插进兵部，皇上不这么做，只怕觉也睡不安稳呢！”
　　陈梦颜心中无比倦怠，可这倦怠终是被胜算给填平了，玉王谷、唐中海、林紫箫这一路下来，虽然宸儿不愿意，可他到底是她的儿子，人是他送来的，也只有他，才是她能依靠的吧？至于慕容绍，她知道他瞧不起她，却又离不开她。
　　雨水早已湿到了脚踝，陈梦颜却毫不在意，心底默默念道：“宸儿，我会让你回来的，往日你受的委屈，为娘一定替你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