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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林霜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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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天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蒸腾的汗意将发丝都弄得湿漉漉的。
卫阶侧起身子,一手撑起下颌,有些忧虑的望着她,最终,将她裹在脑门上的被子扒拉下来。
蓉天感激的深吸一口气,望向卫阶,后知后觉道:“我终于知道天下最惨的死法是什么,就是欲|火焚|身而亡。”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卫阶同情的望着她,就像同情着自己。他一指抚到了她汗意涔涔的额头上,指尖顺着她的尖俏的鼻梁缓缓滑到她的唇上,停留的片刻,似是有几分缱绻之意。
蓉天有点恼火,想把他的手给拨下去,可是自己的手却被绑着,她又是害怕,又是心虚道:“公公,你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吧?你就是想,也干不成啊。”
卫阶轻轻的笑,侧卧在一边,姿态优雅,却第一次粗粗鲁鲁的道:“是呀,否则真想狠狠干上一干呢。”
蓉天声音变调,干巴巴的道:“公公,你真会说笑。”
“呵,美人帐里横,后悔做宦臣。”卫阶轻飘飘的说完两句话就起身了。
“你去哪呀?”
“起夜。”
蓉天松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第二天,昨夜那热意腾腾的混乱,总算被凛冬的长夜给消弭了。蓉天伺候卫阶洗漱时,就见孟晏带着凤鸣过来了。
孟晏瞧着卫阶取下面具后眼下的一抹青色,不由笑得意味深长。
凤鸣却不知有何好笑之事。
卫阶淡定道,“公主找回来了?”
孟晏点头,又奇怪的看向卫阶:“你倒是心底有数?不过我听人说公主不是找回来的,而是她自己回来的。松樊城门被牧仁下令关闭的时候,众人还在慌乱中搜寻,不想陈嫣自己却从郡王府的暗处走出来说她不过是去如厕一下,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蓉天被陈嫣的借口弄得忍不住“扑哧”一笑,昨夜陈嫣将她绑过去顶包,可不是仅仅为了如厕那么简单,“嗯……公公,你说牧仁会信陈嫣这么蹩脚的借口吗?”
卫阶接口道:“不管牧仁信不信,公主还算聪明。”
孟晏心知卫阶说的不错,如今燕北十六郡的重要位置,犹如抵挡柔然大军的一道屏障。自陈朝建立以来,燕北一带,一直由中原的汉人与漠北一带归降的鲜卑为主的北族,共同承担驻守边防的任务,朝廷曾经将守边的有功之人当成国之栋梁,可随着腹地经济的发展,漠北一带曾一度战事停歇,即使小打小闹,获胜方也总是陈朝的将领,于是燕北十六郡在陈朝的重要作用反倒逐渐消弱,镇守在此的将领不但不再有晋升的机会,建国伊始就被免除的税役,也再次被征收起来;相反,离开十六郡迁入洛城的贵族和外族人却更容易飞黄腾达,境况与留守在漠北的贵族和将领有天地之别,因此留守十六郡的汉人与逐渐迁入的匈奴,乌丸,赤勒等各族人混居,被笼统称为北民,身份与南方腹地的民众相比,要卑贱的多,这种不满最终导致陈朝曾一度征兵十万讨伐柔然,竟无功而返。且十六郡内有夷镇人率先造反,幸亏朝廷及时镇压,又派公主与十六郡的郡王联姻,才勉强安抚了留守在十六郡的贵族,但底层人的不满情绪并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在此时,公主陈嫣私自逃婚的话,简直等于扇了十六郡贵族们狠狠一个耳光,到时候所有人的不满情绪恐怕会一触即发,不是郡王牧越能安抚下来的!所以这场联姻无关牧仁与陈嫣的幸福,关乎的是结盟与安抚十六郡贵族和边民们的情绪。
他四人用完餐后,见尹旭与武钦已收拾妥当,在郡王府外等待他们。陈朝负责押运军资的官兵也整装待发,像是只等卫阶一行四人了。
卫阶心底幽幽一笑,看来尹旭送完亲后,并没有回去复命的打算,瞧样子像是打算一路跟到狼山,倘若陈朝这样不怕死的男子再多上一些,这场战事恐怕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卫阶不得不承认有时他是欣赏尹旭这种人的。
牧仁出来给他们送行时,一身清爽,仿佛并未被昨夜陈嫣的闹剧所困扰。
蓉天坐在卫阶轿中,看着英姿朗朗的牧仁,不得不佩服这些世家子弟泰山崩顶,也面不改色的淡定姿态。不过陈嫣是自己回来的,想必牧仁也不算太丢脸。只是,蓉天想到昨夜陈灵媛那黯淡的神色,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同情,千金难买知音人呢,她惋惜之余,听见卫阶在轿子外面与牧仁商议着什么。
“倘若开春一战需要郡王增兵,不知小郡主可否劝动郡王施以援手?”
牧仁道:“这种事,我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试一试。”
卫阶心中知道他这是推托之词,昨夜宴会上他冷眼旁观郡王牧越,分明已是个痴肥健忘之人,也真难为陈灵媛了。
牧仁想是见到卫阶脸上的不屑之色,微微犹豫后,道:“公公恐怕有所不知,我听说狼山一带,最可怕的不是两军交战,而是凛冬时节,有不少的牧民死于时疫,我若冒然替父亲下令增援你们,只怕派去的士兵随时都有染上疫病,将瘟疫带回松樊城的危险。”
卫阶没想到竟会有此事,沉吟片刻后道:“小郡主只想着松樊城的安危,就没想过倘若开春一战,陈朝若是败了,柔然的大军第一个就会将矛头指向松樊城吗?到时候,只怕不仅柔然士兵会像蝗虫过境,就是瘟疫也会随着死伤的士兵如洪水一样,被带进城内?”
牧仁微微一愣,像是被他描述的可能发生的事实触动了心中的担忧。
众人正在僵持间,忽然郡王府的管家匆忙出来,伏在牧仁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牧仁神色微微一变,向陈朝送亲的众人拱手道:“对不起各位,府里出了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至于援兵一事,等我与家父商量后再做定夺。”
那管家虽是低声耳语,却忘了这送亲的三人皆是武功不俗。
众人将那急事听得一清二楚,神色皆是一黯,像是为自己身为男子,无法不自惭自愧一般。
事情商议到此,已无再多说的必要,尹旭、武钦与卫阶回到队伍中,开始向狼山一带出发。
蓉天好奇那管家对牧仁说了什么,待卫阶回到轿中,他人还未坐稳,她已忍不住问道:“公公,牧仁为何匆忙回去,你可听清郡王府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卫阶缓缓的道:“有人一早发现陈灵媛自缢了。”
“啊?”蓉天大吃一惊,虽然陈灵媛昨夜对他二人算得上心狠手辣,但一场闹剧被卫阶化解后,她反倒为那一面之缘的艳色女子感到惋惜,那一句曲江池边临池柳像是烙入了她的心底。这天下毕竟还是男人的,不管陈灵媛曾经是否贵为公主,容貌又是如何美艳动人,终究还是错守了二十多年,牧仁对她究竟是爱过,还是仅止于偷情,都不得而知,甚至……蓉天不愿想到那一层,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的一丝波澜,怀疑道:“公公,你说陈灵媛究竟是自尽的,还是被郡王府的人毒害的?”
卫阶觉得喉头干硬,心底也是冷硬冷硬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既像是对陈灵媛最后幽怨一怒的自责,又像是害怕,倘若有一日他与蓉天也走到那一步,简直不敢想象。陈灵媛若是上吊自尽,大约是觉得已经生无可恋;倘若是被害死的,很可能是郡王府的人怕陈嫣一来,牧仁与郡王侧妃的奸情败露,不管怎样都会影响到十六郡内的安定,所以陈妃也只能香消玉损了。
一时间,轿中的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思。
一连几天的行程,蓉天都窝在卫阶的轿中,安静的与之下棋,陈灵媛的死似乎触动了她的哪根神经,大概天下负心之人在她眼里,都是同样可恨!
凤鸣一声不吭,只跟着孟晏学习功夫。尹旭与武钦一路切磋着武艺,不时探讨塞外的状况,自送亲的任务完成后,众人都仿佛变得相安无事了。
不久,陈军的驻扎之地,狼山已经遥遥在望。
塞外虽未到下雪的时候,但碧草青山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草凸石,放眼望去,在黑暗中,竟有些狰狞。
蓉天在夜色中隐约看见营寨坐落在狼山脚下的一大片草原上。营寨四周挖有壕沟,并有高高的栅栏防护,许是夜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篝火。
蓉天看见驻扎的军营,一扫连日来的颓丧,精神反倒为之一振。
卫阶看着她道:“怕吗?”
蓉天知道他是问她是否害怕战事,她摇头道:“不怕。”
她长于关外,虽未亲自经历边塞的战争,但玉王谷收留的流民和因战乱家破人亡的孤儿不在少数,此时她反倒有了一种参与进戍边戍防的豪气了。
卫阶微微一笑,像是欣赏她的这份勇气,接着,他缓缓的道:“我听说这次朝廷委派过来的将领有两个人,主帅是杜崇恩的侄子——杜准,副帅是韩府的小侯爷……”
“韩湘?”蓉天替卫阶说了,说的时候,她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卫阶微微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道:“怎么?你认识他?”
“呵呵,他的英明估计是人都听说过,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他!”蓉天干笑两声,拿杯子喝茶的手都有点抖。
卫阶幽幽的道:“那就好。”
蓉天沉默半晌,忽然道:“卫大人,如果我与哪位兵爷不小心起了冲突,你会护着我吧?”
卫阶点头,“当然,打狗还得看主人。”
蓉天又小心翼翼的道:“那要是我跟哪位将领也起了冲突呢?”
卫阶要笑不笑的道:“那得看是谁了,十万之众,将领就那么两三个,你打算跟哪位起冲突呢?”
“我只是问问,那些官爷不找我麻烦就好了,我哪敢冲突他们。”蓉天心想杜准不认识自己,十万之众,韩湘不可能一下认出自己跟凤鸣,就算认出又怎样?总不至于杀了她!要杀,他在温泉山庄就该动手了,不过她怕的韩湘那种人,更喜欢猫戏耗子的游戏,就像当初在玉王谷,他完全可以联手唐中海灭了玉王谷的,却偏偏绕了一大圈后,才毁谷抓人,让她生不如死。
卫阶见她想着心思,面上却不无惧意,好心提醒她道:“我听说目前军中一切事务都由杜准操持,韩湘好像自到狼山后,一直水土不服,病了好一段日子,一直躺在营中,估计是得了疫病也有可能呢。”
蓉天听得高兴,禁不住呐呐出声:“那就太好了。”
“嗯?”卫阶稍稍拔高了音调。
蓉天连忙解释自己的幸灾乐祸:“公公,我会点医术,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治好小侯爷的病。”
卫阶赞许道:“那我改天将你推荐给他。”
蓉天小脸顿时苦成了一朵菊花,“我只懂点皮毛,公公还是等我找到了疫病的源头,再推荐也不迟吧。”
卫阶半笑不笑道:“那就全靠你了。”
蓉天心底越发忐忑。
卫阶瞅着她的衣服下的纤腰道:“我觉得你到了兵营里,还是换上男子的衣服更好。”
蓉天了然于心,“公公也觉得我长得不错,怕士兵骚扰我吗?”
“嗯,狼山过半的兵都是长期驻扎戍边,常年不曾与老婆团聚,只怕是只母猪,闯进里面,都挺不安全的。”
蓉天听着他的话,想掐住他的脖子摇,不过碍于他是自己的靠山,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蓉天很快就领略到卫阶话里得含义了。当晚他们与杜准,王琨等人汇合后,来不及细查兵营里的情况,就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蓉天换了一身男装,外罩着鹿皮绒马甲,她给自己修了一个短平眉,梳着半披的发髻,额间留了些碎发,将眼睛刻意画得细长,又在眼下点了一枚小痣,竟是难得的风神秀异,她估计韩湘就是在军营内,一时半刻也认不出她。
她出了营帐,伸了伸腰,呼吸着狼山晨间冷冽清新的空气,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蓉天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北族女子,赤着半身,因为衣物被着了火,正惨叫着,光脚在粗粝的草地上狂奔。
蓉天被眼前惊人的惨象弄得目瞪口呆,这难道不是军营?她见远处有营内士兵正放肆的笑着,目睹着那着火的女子,丝毫不以为意。
蓉天牙关紧咬,似要咬出一道血痕来,她转身进了营帐,发狠去摇睡在榻上的卫阶:“公公,有人杀人放火了!”
卫阶悠悠睁开双眼,望见眼前清举秀逸的蓉天,呆了一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他禁不住抚上她眼下才点上去的小痣,明明是男人的扮相,怎么竟更风情了?“你在搞什么鬼?”
“要出人命了!公公,你怎么还睡得着。”
卫阶道:“我们来狼山,难道不是来杀人放火的?出人命有什么好惊奇的?”
“不,不一样!”蓉天硬是将卫阶拖出了营帐。
卫阶看见那头发烧着,衣衫褴褛的赤脚女子,正跪在草地上,拼命用手掬着草地间残存的一点脏水,拍打着着火的发辫和衣服。一看女子的外貌,便知是北族的女子,看来不是从敌军掳掠来的,就是身份卑贱的边民。虽是如此,但那惨象还是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卫阶系好外衣的袍带,直接来到杜准的营帐,未等他进去,武钦的手下王琨却掀开了帐帘,出来时,见卫阶一脸不逊。
蓉天顺势指了指远处趴跪在草地上的女子,王琨了然于心,只道:“随我来!”
卫阶与蓉天跟在王琨身后来到了另一处营帐,见里面关着更多衣衫褴褛的女人,更可怕的是营帐外面还有一些插着头颅的标杆,那些男子的头颅下血迹已经干透,但血肉模糊狰狞的模样却直叫人作呕。
王琨道:“这些人是前两天我随杜将军在外面巡察时恰巧碰上了一队敌人安札的营寨,折损了不少的兵,才抓回来的。”
卫阶讥诮道:“所以连敌人的女人也一块掳来了?”
王琨本就是长期戍边的武将,很是瞧不起内廷的人,被卫阶一激,不由冷笑道:“怎么?公公倒是有怜悯之心,公公可知你没来之前,我们与敌人交锋过,那些被柔然骑兵掳走的士兵活生生的就被拿去喂了鹰犬,更有蛮族不带军粮,将活捉的陈朝兵民制成肉干,美其名曰‘两脚羊’,随吃随取呢。”
卫阶与蓉天听完,一时没了声音。
蓉天心寒,却不无悲愤的想,这样的人,这样的战,不起瘟疫才怪!
王琨阴阴的笑道:“我劝公公暂时不要去杜将军的帐中,他才掳了一位因其父亲参与太子叛乱,被籍没的陈朝女子,这两天正在兴头上,公公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的好。”
卫阶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冷绝之色。
蓉天紧紧抓着他的手,唇色却是咬得死白。
晚间,蓉天终于见到了杜准帐中的女子,只是那么一眼,却让蓉天呼吸一窒,那女子与北民的身形和肤色完全不同,北民身材多半健壮,皮肤却是黑里透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健美之姿,而那女子却是萧萧肃肃,身姿如雨后扶柳,盈盈弱弱,清瘦怜楚,脸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白,艳白的肤色上还显着一些淤青,柔弱青稚到让人心生怜惜,甚至是蹂践的残虐。更可惜的是那女子还有一张极美的脸,五官清丽脱俗,让人觉得就算她被籍没,充作补兵,也还是至纯至美,只怕是个男子都会有把她|压在身|下的想法。
蓉天见到她时,幸好,她是穿着鞋的,不过只着薄薄的衣衫,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倘若她不进杜准的帐中,只怕会被冻死,更何况她的脚上还栓着绳子,像个牲口一样,被限制在杜准的营帐周围。
蓉天觉得见着她这样的女子,心也像被冻着了,她又是心寒,又是叹息的回到卫阶的帐中,无意的道:“公公,你也见过那个女人了吧?”
“谁?”
“杜准的女人。”
“嗯,见过。”
“她叫什么呀?”
“林霜素。”
“哦,又是一位姓林的美……”蓉天将‘人’字吞进喉咙里,她想起了洛城的林紫箫,心中竟是怅然了几分,“公公也觉得她很美吧?”
“哼,你究竟想说什么呀?”卫阶没好气的道,他发现她不是喜欢男人,她是喜欢一切美丽诱人的东西,比如尹旭、比如林紫箫、傅凤鸣,又比如眼下这个林霜素,再比如他自己。
“公公若是喜欢,其实也可以向杜将军讨要过来呀,女人嘛,总有被玩腻的一天嘛。”
卫阶扶额,隐去额头上的青|筋,“你觉得我一个公公,犯得着去跟杜将军争女人?何况你不是女人吗?”
蓉天见他眉间阴云密布,立刻适可而止道:“我虽是女人,可公公从未把我当成女人啊! 唉,我也是为公公着想嘛,多个女人伺候,公公晚上也睡得眠些不是?”
“你为我想得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