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配]棋逢对手》荒池

14、【十四】

　　作为一个S市特产的新好男人，吃喝嫖赌这四大万恶之源，早在大学的轻狂时代结束之前就与赵平阳彻底挥泪再见。

　　而若说到他唯一的爱好，估计也就是极其偶尔会跑到公司的天台上抽两口烟，然后做贼心虚地把自己摊成大字，等烟味被风干了再回办公室里继续埋头工作。

　　只是此时此刻，受到了严重惊吓的赵大侠觉得今天自己身上带了根烟真是太明智了。

　　赵平阳站在楚萧家的阳台上，缓缓点起一根烟，包着纱布的右手握着手机，沉默片刻，拨了谢温白的电话。

　　“——你早就知道？”

　　刚刚接通电话的谢温白听到对方沉重的语气，仿佛欣然般微笑了一下，柔声道：“知道什么？”

　　赵平阳皱眉道：“别装傻。你一定早就知道，他有……”
　　“——那不是病！”对面谢温白的声音骤然一冷，强调道，“那不是病，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而已。”

　　赵平阳长长地吐了口气。

　　果然，这家伙果然全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病。但这也不应该是普通人会有的……你知道的吧？他刚刚简直——”

　　“呵。他简直就像条冷冷地注视着你内心的蛇一样，你觉得你只要一开口，就会变得无所遁形，让人从心底里发冷，是不是？”

　　谢温白慢悠悠的语调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像是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够体会自己当初的感受：
　　“他会分析你每一句话的音调、语速、措辞、节奏，然后傲慢无比地把那些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卑劣情绪，赤口裸裸地在你面前揭开，不给你留一丝一毫的余地，是不是？”

　　谢温白轻描淡写的形容仿佛让刚刚的情景一一重现，赵大侠想起楚萧冷冷吐出那句“恐惧”时的眼神，瞬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背后阵阵发凉：“……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轻飘飘的笑声：“解释？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楚萧的习惯而已。而我的忠告是，别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说话。”

　　赵平阳沉声道：“我打电话来不是为了听你敷衍我，你很清楚，他根本不喜欢这种习惯，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很普通的能力——”

　　“那你想知道什么？”谢温白打断他，冷冷讥讽道，“作为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局外人，你又想知道什么？”

　　赵平阳料不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揉了揉了太阳穴，一脸头痛道：“那么作为一个暂代的护理人员，又如何？”

　　“……什么？”

　　“谢先生，我虽然是个老好人，可不代表我是傻瓜。”
　　“你宁愿放着可能出事的他在屋里半个小时，也不愿通过紧急程序让他外出就诊，我想就是因为他那时候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承担过于嘈杂的环境。

　　“而依你的性格，之所以会愿意让我来照顾他，也只有一种可能——你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而且我猜，这个期限还不会很短。”

　　赵尔摩斯揉着太阳穴，拿出了要把自己脑细胞绞干的劲头道：“所以，我想我可以替你照顾他一段时间——前提是我需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据我所知，他身边的朋友一直不多，你既然是他的发小，应该不会希望他一辈子都只靠着你吧？”

　　“……听上去你很了解。”
　　“谢卿过誉了，本王不过是合理推断而已。”

　　电话那头的谢温白沉默了很久，这才道：“你说得对，我这段时间确实无法脱身，他也必须得有人照顾——不过这个人为什么一定得是你？”

　　赵大侠石化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后严肃道：“我很专业。”

　　“……”

　　“我会洗衣服洗碗买菜做饭修电器讲笑话，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求的话——其实我老娘小时候教过我针线。”

　　“……”

　　结论是——“你见过比我更专业的老好人吗？”

　　手机那头寂静了片刻，才听谢温白幽幽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修得水管，打得流氓——原来S市的土特产还没有绝种，先生你当可嫁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什么想要照顾他？愧疚？同情？那大可不必，他不可能会接受的。”

　　赵大侠闻言呆了一呆，又呆了一呆，再呆了一呆后才义正词严道：“因为他够兄弟。”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他这人挺值得结交的，够男人，够兄弟，够爷们儿。”

　　“……”

　　谢温白不知道，究竟是对方的话槽点比较多一点，还是被对方的这番话打败的自己槽点比较多一点。

　　“那么……接下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部分事实而已。”
　　“至于理由，有权力提及的只有他本人。”

　　“既然你也是CV，当然应该知道他的微调；而如果你知道微调的原理，就不会奇怪他有这样的能力。”

　　赵平阳当然清楚，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人分析楚萧的微调。

　　“通过不同的语序、发音、咬字、轻重、节奏、音调和用词习惯，对人类心理变化进行分析——这正是与微表情学同为本世纪最具有开拓价值的两大人类行为学分支——语言心理学的特点。”

　　“测谎专家也好，PNC和NC〔警属谈判专家和商业谈判专家〕也好，甚至微表情学家也好，本世纪最稀缺的相关行为学专家都与语言心理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他曾经有过的那段留学经历，就是因为在语言心理学上的卓越天赋，才会被那座名校所看中。”

　　赵平阳按掉手里的烟，缓缓道：“听上去很传奇。我是说……听起来和我们根本不像一个世界里的人——这种听别人说话就能……简直就像读心术一样。”

　　“呵。”谢温白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像是某种自嘲：“你也觉得很可怕是不是？虽然承认会很丢脸，但是被另外一个人赤口裸口裸地看透，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无论心理学还是行为学本身，都并不是读心术。”

　　“它是会出错的。”

　　“然而正是因为它同时具有极高可能性的‘YES’和偶然概率的‘NO’，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格外悲哀。”

　　赵平阳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你知道，要在一个领域拥有出类拔萃的成就，就必须拥有超乎常人的专注。就像所有天才的摄影师都会不由自主地以镜头的视角来看待世界一样，这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成为了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天才的语言学家也是如此。”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读心术的。”

　　赵平阳吐了口气，道：“……我不是非常明白你的意思。”

　　谢温白笑了一下，笑声里却没有任何欣悦的意味：“打个比方吧。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丢失了某样贵重的东西，而当你去讯问你最好的朋友时，他告诉你他并不知情。”
　　“而你发现，他在说谎。”

　　赵平阳脑中仿佛有一道光闪过，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一身血液随着对方的叙述慢慢变冷。

　　“你会开始怀疑。”
　　“怀疑你挚爱的朋友，怀疑你投注了所有心血的理论。你希望这件事是那些偶然概率中的一个，希望它只是你分析失误中的又一个记录，可你的理智分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知道吗，人类行为学研究中，每个人一天大约会在有意无意中说出十五个谎言。”

　　“于是你会逐渐意识到，你所在的生活中，每分每秒都充斥着谎言、恶意和欺骗。”

　　“那对新婚夫妻看上去甜蜜无间，可是你看，你知道那个女人恨不得杀了他的丈夫好分得财产。”
　　“那个父亲看上去和蔼慈祥，可是你知道，他说他要去公司，却只是赶去和他的情妇约会，哪怕他的儿子今天刚满十八岁。”

　　“你渐渐开始发现，你的朋友、亲人、父母、同学、老师——那些人不断地互相欺骗，也试图欺骗着你，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笑容，他们在表面温和体贴，却在以为你看不到的地方显示恶意。”
　　“你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谎言，你走在街上，嘈杂里满满地都是谎言、讥讽和卑劣，这发生在天真的孩子身上，发生在慈祥的老人身上，发生在你每一个抬头与每一个回眸的瞬间。”

　　“所以你看，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读心术的。”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赵平阳深深地吐了口气，隐约觉得有些凉，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