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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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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川走后,他依旧每天上班下班,表现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有时候,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他会想,她做得还真绝,似乎下定了决心把自己从他的记忆力彻底删除掉——她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看过的书……统统都带走了。除了那本写下密码的存折,她什么都没留下,而这就让他的思念连一个倾泻出口都没有了。
一天晚上,他实在闲闷的无聊——她不在了,他终于不用每晚费尽心思煮饭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一口就饱了,于是索性打扫起屋子来。在卧室里,当他把扫帚伸到床下,并没有扫出太多灰尘,但是却在角落里扫到一粒亮晶晶的绿色纽扣——那一夜他喝醉酒从她衬衫上扯下来的。
然后,他再没法抑制自己了,攥着那粒纽扣,坐在地板上像一个孩子似的失声大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他再不敢太长时间呆在家里了。虽然她人不在了,东西也被带走了,但是家里每个角落——厨房、沙发、卧室……仿佛都沾染了她的气息,随时随地都能勾起他的回忆。他也不敢过多的见那些以前的朋友,每个人见了他都会关切的问他:“咦,怎么没见佐川和你一起。”然后,在知道他们分手以后,煞有介事地安慰他一番,殊不知这只会加重他心里的痛苦。
于是,他只能把精力转移到工作上,每天不累到自己沾到枕头就睡着便绝不回家,有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甚至衣服都来不及脱便已经进入梦乡了。这样过了大半年,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他的业绩在公司遥遥领先。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他兴致勃勃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惊喜地发现照这个速度下去,他绝对有把握将那个咖啡馆梦想缩短到两年甚至更短。但是惊喜过后,迎接他的是那个悲凉的现实——佐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而那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咖啡馆,这时似乎也因此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晚,已经接近凌晨,他才回到家。走到离家门不远的地方,却发现房门虚掩着,里面还透出温暖的灯光,他心中一喜,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两三步赶到门口,推开门却发现老头儿端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他回来了,忍不住皱了皱眉,问:“怎么这么晚?”
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遂又归为失望,没好气地说:“老头儿你实在闲得无聊,终于想起亲生儿子了?”
老头儿大概也知道了事情原委,听了他的讽刺,依旧和颜悦色,只是抽着烟感叹道:“倒是可惜了,那么好个老婆,竟让她白白走掉了。”
他心中越发烦闷,索性甩给老头儿一句:“你下属都被你玩弄遍了,是不是?又来拿我开涮!”
老头儿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有错吗?这种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女人,最适合做老婆了。”
听老头儿讲完这话,他愣在那里,忽然明白了老谋深算的老头儿当初为什么执意要他照顾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佐川——如果他能帮她走出那片阴影,那么以后无论经历再大的创痛,她都能够坚强的面对了。同时因为这种蜕变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那么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将会无条件地信赖他、忠诚于他。而一个女人如果做到了这些,无疑再适合不过给那种从事老头儿生意的人——每天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人,做老婆了。
想到这里,他也转而知道了老头儿此行的目的。果然,说完那句话老头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问:“现在你也不小了,也该和我回神户了。”
他看了老头儿一眼,从他身边走开,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我没兴趣和你回神户,更没兴趣从事那种生意。”
听了他的回答,老头儿并不生气,反倒问他:“那你说说,你有兴趣做什么?总不会想像现在这样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吧?”
“我不知道。还没想过。”他又想起她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们的咖啡馆”。“也许以后会开间咖啡馆吧。”
“咖啡馆?”听他这样说,老头儿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大笑起来。“你以为开间咖啡馆就能让她回来啊?”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不理会老头儿的嘲笑,喃喃道:“至少不会让她离得更远。”他记得她当时就是坐在这张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说“我爸爸那种生活啊,我实在讨厌得很”。
老头儿再次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旁的沙发上,丢给他一支烟,竟像是对一个朋友,而不是儿子一样和他聊起天来。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干这个吗?”
“为了钱?为了势力?为了兄弟?无非不就是这些。”
“都不是。这些都是后来才有的,而当初做则是为了你妈妈。”老头儿自嘲地笑笑,重新燃起一支烟,整个人也陷入了回忆。“你妈妈那时候真漂亮啊,不光我喜欢她,周围的那些小青年也都喜欢她,还经常隔三差五地骚扰她。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和人打架的。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打架,并没有想一辈子都干这一行。没想到有一天,你妈妈的漂亮不光被那些小青年发现,还被一个星探发现了。于是,她进了演艺圈,成了明星。当然,因此骚扰她的人也就更多了——其中还不乏那些有钱有势的。为此,我实在困扰得很。那天,在一个小酒馆,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听见邻桌的几个人指着墙上你妈妈的海报议论着‘这个女明星还真漂亮啊’‘漂亮有什么用,嫁给你,你能看得住?’‘是啊,是啊,这种女人也只有□□大佬才看得住吧’……然后……然后……”老头儿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却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
“然后,你就开始干了这个?”他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老头儿,发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至少我知道了个道理,一个女人,你不光得爱她,还得有能力保护得了她。”说完老头站起身,掐灭了烟头,看着他,掷地有声地说:“儿子,你就没想过,有一天也许她作为佐川光彦的女儿,还需要躲;但是作为你水户洋平的女人,却一辈子都不需要躲了。”
也许,就是老头儿那句话,终于让他下了决心,离开神奈川、抛弃了梦想多年的咖啡馆。同时,他还带走了那三个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家伙——老头儿的生意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而那三个人又都没什么正经职业且又一片跟定他干的忠心。到了神户,他也是先从看场子这样底层的事情做起,然后才一点点开始接手老头儿手上大宗的买卖,比如毒品交易,比如枪支军火走私。有时,他不乏自嘲地想,也许他生来就有做这种事情的天赋,就像樱木的篮球天赋,总之种种事情他都做得得心应手。
饶是这样,期间他受的伤也并不比他中学混不良的时候少,有几次甚至算得上“生命危险”。这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也怀疑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然后,就会记起他第一次住院时的情景——那次还是因为她,由此也就想起了她,想起她玩笑时的样子,更想起老头儿的那句话。于是,所有的怀疑、犹豫、徘徊便都统统烟消云散。
只用了不到三年的功夫,不算老头儿方面的人,单是他自己,便已经有了些势力。于是,带着几个心腹精英,他去了东京。在他的帮助下,佐川光彦一举解决掉了那几个想要解决的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去找她回来吧。”事成了之后,佐川光彦递给他一张便签,上面是她的联系方式。
他不说话,点了支烟,默默注视着桌子上那张便签,上面的一排数字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旧的仇人没了,难道就不会再有新的?”他站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张便签纸始终还留在桌上。他自打入了这一行,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复仇就像一条无止境的锁链,一环套着一环,永远望不到尽头。如果他已经深陷泥沼了,那么实在没必要也把她一起拉下来陪葬——何况,他也“见识”过了,这世界上还有远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一次,他照例和几个朋友在一间夜总会喝酒——半是工作,半是玩乐,不知怎的就想起她以前调侃过他的话“我倒觉得你挺适合开间夜总会的”,于是不禁莞尔,心想她预测得还真准。这时他算了算,佐川离开他已经足足有五年了。五年,比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也就是说,如果在她离开后,他和另一个女人开始了新的恋情,那么便会比他和佐川的还要长久,还要稳固。可是,他却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女人。
当然,做了这一行以后,他从来不缺女人——有时候甚至是“工作需要”。不过却都是一两夜的交情,最长久的也没超过一个礼拜。其中有需要钱的,也有不需要钱的。有的女人,单是看着他的相貌和身材便主动贴上来。她们也知道自己留不住他的心,但却心甘情愿和他在酒店的房间里尽一夜的露水之欢。那个叫莉莉的女人便是其中的一个。
那天清晨,他在酒店床上醒来后,发现她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他的钱夹——不是偷他的钱,而是盯着钱夹里他和佐川的那张照片聚精会神地看着。
“这女的没什么特别嘛。”她不屑地笑着说,“我还以为让你水户洋平魂牵梦绕的女人会是多极品的美女呢。”
他不耐烦的从她手里抢过钱夹,掏出里面的钱全部丢给她,以后便再也没找过她。其实莉莉说的并不假,佐川真的没什么特别的,虽然相貌身材也算不错,但绝对达不到极品的标准。而且脾气性格又不算好,和后来一些人介绍给他的温柔型的女孩子完全没得比。可是,他就是没办法放下她,更没办法绕过她开始新的恋情。
有时候,没人打扰的情况下,他会默默的想,所谓爱情里的“命中注定”,并不是因为对方多好多特别,甚至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多好,而是因为恰巧在特定的时间,遇到特定的人,而那个特定的人又恰巧和自己一样,想要过某种特定的生活。而佐川,大概就是他的“命中注定”,虽然这种“命中注定”只有短短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