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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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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个星期了，她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虽然在各种惊悚中，他已经慢慢把她的不正常看成了常态，可是夜里偶尔还是会被自己的噩梦吓醒——不是梦见她自杀，就是梦见她神智不清把他误杀了——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
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他走在路上，一边打着哈欠——昨晚又是“惊魂”一夜，一边试图想弄明白，自己原本过得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让这么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子破坏了。不行，他还是得想个法子把她打发了，如果老头儿那条路走不通的话，是不是可以找找山田呢？退一步讲，就算不马上把她接走，至少让人领她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无论是老头儿，还是山田，都不会缺那点钱。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这让他不由加紧了脚步，直到……直到在不远处的一所基督教堂门前的长椅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阴魂不散”——是他头脑中浮现的第一感觉。
他再次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一片墨一样浓厚的乌云，果真要下雨。
而她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似乎连他坐在身边也没察觉到。他低头看了看她手里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她好像刚刚参加了一次布道，小册子上尽是些“为什么要信仰上帝？”，“人如何得永生？”“为什么说基督耶稣是唯一的主？”之类的教义问答。
“水户，”两个人坐在一起沉默了好久，就在他实在想不出如何搭讪，几欲放弃的时候，她却率先开了口。“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当然是天堂喽。”他想都没想便回答道——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天堂”无疑是绝佳的答案。
“每个人都会去吗？”
“呃……”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你认识的人都会去吧。”
“那样的话，天堂不是会太拥挤了吗？”
“呃……应该不会吧。天堂还是很大，很宽阔的吧。”
“是吗？那么，天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啊？这个……我还真不好说，不过那上面应该有写吧？”他指了指她手里的小册子。
“这上面说，天堂是很美好的，我们死去的亲人会在主的庇护下过着永生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啊。难道是像油画里面画的那样，有白色的云彩，金光灿灿的大门，还有挥舞着翅膀的天使……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岂不太可笑了些吗。我想，即使是龙也看到，也会觉得那很滑稽。是不是？所以，我还是没办法想象，妈妈还有哥哥们，他们现在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极其地迷茫，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绝望与无助。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沉思了许久后，伸手将那几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从她手中抽出来，一点点地团成一团废纸，然后抬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我觉得这都是骗人的鬼扯。什么无忧无虑，我觉得天堂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
“啊？那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那些天堂里的人，总还是会有些小忧虑吧。比如龙也，他还是会因为输掉了和你的比赛而懊恼；再比如你妈妈，还是会因为你成绩不好或者太调皮而伤脑筋……不过，虽然有这些小忧虑，大部分时间他们还是快乐的吧——我是说各自忙碌着平日里那些让他们快乐的事情，比如打棒球，比如烹调晚餐，比如看书，下棋，逛街，看电影，和朋友家人一起说笑……总之，所有这些曾在这个世界里带给我们快乐的事情，便是他们在天堂生活的样子吧。”
她还是那样直直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又是许久的沉默，她却忽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如果……如果那样子的话，天堂真的是很美好的。”随着这句话，大颗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接着便如泉涌一般，止也止不住。
他没想到他的一番话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是让她趁这个机会哭个痛快，还是劝她不要哭了以免哭坏眼睛。按着八点档的套路，这时候他应该轻轻地扳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可是他一想到那种恶俗的场景，浑身便爬满了鸡皮疙瘩。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水户看她的抽泣一点点减弱，于是试探着说：“快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她停止了抽泣，转过头一脸泪痕地问他，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啊，回家。快下雨了，”他指了指越来越阴暗的天，“要哭我们回去哭，好吗？”
没想到她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他说：“好，我可以回家再哭。”刚说完这句话，豆大的雨点便齐刷刷地砸在身上了。
“喂，水户。”躲在商铺的遮雨棚下，她叫他的名字说，“谢谢你啊！”
“以后叫‘洋平’就行。”他盯着外面瓢泼大雨，脑子里只是寻思着怎么回去。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吧，以后我叫你‘洋平’，你叫我‘奈美’。”
“好啊，没问题。”这样的雨似乎一时半刻不会停。
“喂，洋平！”哭过后，她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你怎么会那么清楚天堂的样子呢？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有亲人，或朋友离开了？”
“拜托，小姐，你自己的情绪发泄过了，就开始同情心泛滥了，是不是？”
“说说吧，你都知道我的事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这不公平。”
说？说什么呢？说自己小时候妈妈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过得相当不好，每天都攒着一肚子火气四处找人打架？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至少说说你是怎么来的神奈川，你家不是神户的吗？”
当时的“战绩”有胜有败，不过大多数也许根本分不出高低胜负。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次在神户和人打架的情景。原因倒也不记得是什么了，不过结果记得倒很清楚——他一条板凳丢过去，那孩子的脑袋便血流不止。
那个时候，他就读的是一所私立贵族小学，班上的孩子个个非富即贵。因此为了摆平这件事，老头儿可以说是又砸钱又赔了许多人情进去……所以，后来老头儿找他算账时暴跳如雷的样子，他至今仍历历在目。
“有什么关系，”那时他反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眼睛依旧盯着屏幕打着电动游戏，说，“不就是赔了些钱嘛，老头儿你这么有钱，还怕这个？”
听他说出这句话，老头儿却愣住了，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没想到几天后，他就被一个人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上的钱甚至不够买一张回去的车票。而老头儿的理由，简单地涵盖在他临别时的那句话里——“不混出个人样，就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便那时他只有十岁；即便最初的几个月，没了老头儿的撑腰，他经常被周围一带的孩子欺负；即便最艰难的时候，他曾经从垃圾箱里捡东西吃……可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喂！”他转过头对她说，“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想想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回去。”
“这还不简单！”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已经跑进雨幕中了。
“喂！你脑子还不清醒是不是？会淋感冒的。”话虽这么说，他人却已经追了出去。
那天傍晚回到住处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后来想想其实蛮傻气的，因为他们到家还没有五分钟，外面就已经雨过天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