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四 ...
-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她可以说表现得越来越像正常人了——或者说和她相处久了，他已经分不清她的正常和不正常了。虽然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来，但是看得出，她的情绪已经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对于水户而言，无疑是件可喜的事情——至少他可以免除了噩梦的纠缠，一觉睡到天亮了。或者像这种没人打扰的周末，他可以睡到接近晌午。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楼梯的时候，闻见整个楼下都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起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左手擎着支棒棒糖，偶尔送到口里吸允一下，右手则捧着那本《西方哲学史》，津津有味的看着。听见他下楼，头也不抬一下地简短打了声招呼。
“什么味道？”
“哦，我煮了午饭。尝尝吧。”她从嘴里抽出光秃秃的塑料杆——指了指厨房，餐桌上的确摆了几盘食物一样的东西。
“你会煮饭？”
“或许。”
“或许？”他刚刚睡醒，脑子还不太灵光，没仔细思考这句话什么意思，便拿起一旁摆着的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只能说刚刚碰到舌头，还来不及咀嚼，他便吐了出来，然后飞快地奔向水池拼命地灌了几口水。
“真的很难吃啊？”她转过身趴在沙发靠背上，同情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好吃呢。”
“啊？”如果说她不会煮饭这件事他还能理解——毕竟以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那么这句话则让他有种想要掀翻桌子欲望，“你都尝过了还让我吃！”怎么形容那味道呢——酸甜苦辣咸，以一种能够达到的最不协调的方式搭配在一起，折磨着他的味蕾。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也没想到会那么难吃。我还以为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口味呢。”她一脸无辜的表情让人觉得很欠扁。
“什么叫‘不同人不同口味’？那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行了，别计较了。出去吃吧，我请客。”说着从身后掏出个浅紫色的小钱包，冲他晃了晃，“从东京带来的钱还剩点。”
“对了，钱。”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楼上取了那张支票，递给她。“老头儿给你的。”
“什么？抚恤金？”
“算是吧。”
“这么多？”她扫了眼上面的数额，也不由小小地惊讶了下，“都能换成钱吗？”
“废话！”
“那么，送你了。”她又重新递回到他面前，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那只是张无足轻重的破纸片。
“啊？送我？”
“是啊。从小到大，无论是日托所幼稚园，还是小学中学，都要交一笔照管费的嘛。现在我在你这里，当然也要交了。”
“不必了，你少害我几次就比什么都强了。”嘴里的那股挥之不去怪味道让他心有余悸。“对了，你不上学啊？老头儿应该帮你找好学校了吧？”
“上学？和一堆虚伪的家伙，学一堆没用的东西？不去！以前是被逼着去的，现在没人管了，还去干吗？”
“‘虚伪的家伙和没用的东西’，这话你该和老头儿讲讲，帮我把我这份差事也免了。”
“你？你不是上得挺开心的？”
“呃……可能因为身边那几个家伙还不虚伪吧。真的，你去上学交几个朋友也好。”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那种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恨不得穿一件衣服，吃一碗饭，亲亲密密个两三年，然后你要搬走了，抱着你肩膀哭着说以后常联系，但却再也没联系过的朋友？”
“呃……”他无言以对，只能问道，“你经常搬家啊？”
“也不算经常，五六次吧。不说这个了。”她把那张支票向他面前递了递，“这个你拿着吧，权当作我在这里的房租、水电费和餐饮费。”
“免了，这点钱我还承担得起。”
“真的，我一直好奇，你的钱都是哪来的？这样一间房子，每月的房租、水电，还有平时的零用，哦，再加上你那个红头发朋友向你借去的……也该有不少吧？”
“房子是老头儿当初买下来的，他还算仁慈，白给我住。其他的靠打工挣的呗。”
“打工？做什么？给人看场子？”
“我长的有那么凶神恶煞吗？端盘子、洗碗、收银……什么不能做？”
“哦……”她捏着下巴寻思着，“这些我倒是也能做……”
“怎么？你要去打工？这些钱还不够你用的？”
“那倒不是。怎么说呢……”她重新坐回沙发，仰望着天花板，手里把玩着那张支票。“你应该知道我爸爸是做什么的吧？”
“和老头一样？”
“其实他这个人，或他做的事，我倒也不讨厌。只是他给的那种生活……我还是不太喜欢。”
“你是说，经常搬家？”
“也不单单是这个，家里会经常出入那种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的人，实在有点烦！”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这样的就挺好。自力更生，无拘无束，逍遥快活……”
“这种生活要是真像你看到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总归不会太难……这个，”她再次挥了挥手里的支票，“你真不要啊？”
“不要。当初老头儿把我丢在这里，要教我的第一课就是这个。”
“什么？对被人的感激之情置之不理？”
“不是，是不接受不劳而获的钱财！”
“不要算了。”说着，她一抬手，“唰”地一下将支票撕成两截。
“喂，你干嘛？”
“都说了，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总得先斩断和我爸爸之间经济上的联系……”
“也不用这么决绝吧。连条后路都不留？”
“破釜沉舟嘛……”
“你就不怕到时候饿死、淹死？”他调侃道。
“哪能呢！再说不是还有你嘛。你能眼看着我饿死、淹死？”
“刚才不是还说斩断和你爸爸之间的联系吗？我难道不算和你爸爸有联系的人？”
“嗯……”她继续捏着下巴，打量着他，“我可以考虑把你变成和我有联系的人。”
在一家小饭馆用过午餐后，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手告别——他要去打工的地方，而她则扬言去找份差事做。对此他嘴上虽然敷衍着“好运”之类的话，心里却并不相信她能找到什么正经差事——还是那句话，生活要真是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早谢天谢地了。至于那张被她撕毁了的支票，他倒也不担心。真等她在外面碰了一圈壁后回来，他再打电话给老头儿，让他重新送她一笔就是了。
傍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先他一步到家了，一个人坐在餐桌旁，依旧读着那本书。
“你还没吃？”他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菜，谨慎地问。
“等你呢。尝尝吧。比中午进步很多了。”
“啊？”他一头黑线，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夹起一口菜，却不急着往口里送，而是先是仔细研究了一番——似乎的确比起中午要好。
“我买的。”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道出实情。
“哦。”他终于放心地送到嘴里，却不由问，“你找到工作了？”
“差不多吧。”她放下书，拿起筷子，说，“报纸上不是有那种援助交际的广告吗？我打过去问，没想到薪水还很高……”
“啊？……”他再次伸出去的筷子停滞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也僵在那里，一脸即错愕又尴尬的表情，“你要去做那个啊？”
她盯着他的脸欣赏了好一会儿，终于“噗”地笑出声音，“当然不是啦。不过你那个样子真好玩。”
“你无聊不无聊！”这应该是今天第三次被她耍了。看着她一脸得意模样，他忽然觉得似乎还是她不正常的时候比较好对付。“那么工作呢？”
“有着落了。碰巧一个新开张的小酒吧招服务生。”说着，她从身后扯出一条墨绿色的制服围裙，炫耀式地朝他抖了抖。
“这么容易？”他心里正疑惑她的“就职之路”太过顺利了些时，忽然注意到她短裙下面一双白皙修长的腿。“你就穿这个去应聘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他想，她不会不清楚，对于新开张的小酒吧，身材性感的女招待简直就是活招牌。想到自己当初找到第一份工作时的艰辛，他心里不由暗暗感叹，真是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