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夜》走神小姐

15、chapter15

　　进入万恒头天，一上午时光过得比陈娇料想中要顺利许多。

　　有关被收购公司的未来发展项目是新案子，因此不存在复杂的交接流程，直接由副总经理宋远卓带领新成立的小组全权负责。作为“空降”到副总身边的特助，陈娇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来走必要的基本程序，跟在宋远卓后面以熟悉工作环境和同事为名四处打转。在初步接触中，陈娇发现组内员工都是精挑细选的骨干精英，不仅能力卓绝，且办事效率一流，公司对这次的项目企划案的重视度由此可窥一斑。

　　之后的早会上，陈娇被宋元卓郑重介绍给公司的诸位元老。这种场合本是她往日里应付惯了的，因此并不觉得吃力。面对圆桌上朝自己投来的那些或质询或审视的目光，陈娇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大方得体毫无瑕疵，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决不能留下任何可以指摘的把柄给想要挑剔她的人。而直到会议结束，也的确没人站出来找过她的麻烦。

　　宋远卓先前告诉她已经做好万全安排，现今看来并非只是随口说说，陈娇猜想对方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在董事会这些谨慎顽固的老家伙身上，不然以自己身份之敏感特殊，怎么会这样轻易就在这个尘埃未定的关口进了万恒，又怎么会被允许跟进陈氏发展企划案这种重要的项目。

　　纵使这样，仍有多少双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宋家借宋弈之口带给自己的警告，陈娇一直都在记在心上。

　　照目前情形来看，让她离开宋远卓，先不提她愿意与否，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至少也要等到有人对她厌倦腻烦那天，肯主动放手作罢才算。当初开局的虽然的是她，何时结束可由不得她来做决定。控制权一早就已经不在她手上，时至今日想要抽身而出，只是痴作妄谈罢了。

　　散会后，陈娇被带到自己的独立办公房间。

　　特助的办公桌一般情况下都置在副总办公室的隔间，宋远卓对她体贴备至照顾有加，特地将与自己办公室相邻的一间房腾出来，留给她当做私人的办公处所。

　　陈娇走到桌前坐下，陈氏最新一季度的业绩总结汇报已经由专人整理好，被摆放在自己案头。

　　好半天，她才迟疑伸出手去，触碰到那份文件时，恍惚间回到历历在目的昨日，自己正端坐陈氏办公大楼里，一如既往处理手头诸多公务……

　　一阵风从窗外涌入，扑簌簌吹乱了她手中的纸张。

　　陈娇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回过神来，立时稳住纷乱的心绪，视线再一次扫向手中的报告。

　　白纸黑字，“万恒医药”几个大字分外刺眼，提醒着她，昔日偌大陈氏已不复存在。

　　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如果父亲还清醒着，依他老人家宁为玉碎的那份固执，恐怕宁可陈氏基业彻底毁灭，也不愿看见一生心血分崩离析落在别人手中的局面。

　　陈娇轻轻垂下睫，原本无波的眼底刹那间犹如寒石相击，冷光飞溅。抓着文件的手指不自觉便用上了几分力。

　　下一秒，又不着痕迹松开，徒留一道略微褶皱的印痕。

　　……

　　用了整整几个钟头的时间才将厚厚几叠文件资料览阅整理完毕，陈娇轻轻吐出口气。

　　项目的确有很多棘手问题亟待解决，宋远卓会找她来身边帮忙也并非出于一时心血来潮的考虑。

　　按说以万恒的实力，吞并个把小公司原本不在话下。但陈氏本属大中型规模，又是做医药产业的，极重科研性，万恒从房地产起家，虽然近年来旗下产业趋于多元化发展，毕竟从未涉足过这一行市场，难免如同雾里看花，下手生疏不得其法，虽然在短时间内集结招募了大量研发人才做出等等一系列临时补救的决策，业绩仍是在飘摇不稳中曲线下滑，始终不甚理想。

　　相比起来，从十五岁就开始帮着陈辞年打理家族生意的陈娇面对这些日日相对打了十余年交道的业务自然驾轻就熟，迅速便能找到症结所在。

　　低头看表，已是临近午休的时刻，陈娇从满桌的报告企划案中抬起头，扶着从早上起来后就酸痛未愈的腰缓缓起身，打算冲把脸清醒一下头脑，然后去找昨夜害她不曾休息好的始作俑者，看对方中午有无共同出行进餐的计划安排。

　　才走到洗手间门口，便听见两个员工边洗手边谈论不休，话题听起来似乎还跟自己颇有渊源。

　　“今天来公司那位新特助不就是原来的陈氏大小姐么，听说她当初跟咱们摄政王不清不楚了好一阵子，怎么转而又抱上太子爷大腿了？”

　　“算了吧，那种无稽之谈你也会信，董事长怎么会中意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据闻她爸爸精神失常还躺在医院里，她就这样急不可耐冲着死对头自解衣带投怀送抱，若是我生出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儿，只怕也会被活活气疯。”

　　两人一唱一和聊得甚是火热，竟连有人驻足门外多时都未曾发觉。

　　听他们话中所言，太子爷想必指的是宋远卓，那摄政王毫无疑问便是宋弈了。贵公司人才辈出，说八卦的本事也不遑多让，这代号倒还真是起得十足贴切，配足那叔侄二人。

　　陈娇记得自己上次听到类似今天别人对自己的非议时，也是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所以说女洗手间果然是催生谣言的好地方。

　　她低头不在意的笑笑，顺手将一缕垂落脸侧的发丝别回耳后，转身正要沿着走廊来时的方向离开，却因无意间的一个抬头而顿住脚步。

　　迎面有几人从拐角处朝她走来，并行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人高而偏瘦，身形秀拔，俊美的脸上一派漠然，交谈时将头微微侧向一边，曜如星子的淡色瞳眸始终毫无起伏。另一人与他身高相差无几，肩膀宽厚，看年龄倒似大他一轮不止，深邃五官如同刀斧在岩石上凿就一般，面色神情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峻。

　　陈娇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宋家两兄弟，几乎有种立刻退回到洗手间里去的冲动。

　　那张漂亮到惊艳的脸，自然是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至于边上那个年龄偏大的面生男人，陈娇猜想九成九就是宋弈同父异母的大哥、宋远卓的生父——宋臻。

　　宋臻其人性格低调作风严谨，向来将自身名誉看得极重，在公众场合的露面率几乎为零，即便是在那些最爱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上也鲜少出没他的身影，因此在今天之前，陈娇从不曾与本尊有过现在这样面对面的时候。并且根据她曾经的了解，宋臻从董事长的位子上退下去后就回去打理家族事，几乎不再插手干涉万恒这边的事务，今天不知因何竟会破天荒出现在公司里。刚才在早会上，宋弈之所以会临时缺席恐怕也与此脱不开干系。

　　陈娇定了定神，再次望去。一步之遥的距离，宋远卓好整以暇地跟在父亲和二叔后面，正与身侧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掩盖了粉色衬衫难免会显露给人的轻浮，愈发显得风姿俊朗卓尔不凡。胸前的条纹领带还是陈娇经过精挑细选后，临出门前亲手为他扎在颈上。

　　华衣俊容，赏心悦目。虽与走在前面的二人隔了层辈分，又是一副公子哥的油滑派头，气场上却不输半分，隐隐带着乃父之风。

　　一行人转眼间已走到近前，陈娇无暇思忖应对，为免尴尬只能假作不见，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贴着墙根径自往前走。

　　宋臻似乎在跟随行人员交待些什么，无暇分心四顾，丝毫没有往她所站立的不起眼角落望过来。

　　陈娇正暗自侥幸，余光忽然看见宋弈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微微侧过脸来，她脚步一顿，呼吸也跟着微不可察地滞了下来。

　　那道漠视的目光最终却只是从她身上一掠而过，很快转向别处，并未作多一秒的停留。仿佛入眼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甲。

　　陈娇小心翼翼收回余光，轻轻吁出口气。

　　“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见了董事长和总经理也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边上一人却于这时忽然注意到她，高声开口，随即大步走至她近前，伸手拦住去路。

　　刚才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走廊里所有的人的目光几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陈娇低着头，垂下的额发挡住了眼，叫人看不见眼底的表情，也弄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问你话竟然不回答，一个小职员还这么不识抬举，你到底归谁管辖？”主管模样的男人还在咄咄逼人，显然认为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难道你的直属领导没教过你，跟人说话时抬头直视对方是最基本的礼貌么？”

　　陈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眼，才要开口，无意中对上了宋臻向她投来的视线。

　　出于意料，宋臻看清她的脸时，脸色竟然大变，转头去望宋远卓跟宋弈二人，错愕道：“她，她不是关……？”

　　陈娇心头微微一震。就在刚才，那个“关”字出口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不仅是宋远卓，就连宋弈的脸色终于也有了微微的变化，虽然只有短暂一瞬，却还是尽数落入她敏锐的眼底。

　　“哦，忘了跟爸介绍，”宋远卓忽然大踏步出列，迅速站到陈娇边上，笑着开口打断对方，“这是我新聘任的特助，她姓陈。”顿了顿，又解释道，“她才刚来这里第一天，还不太懂公司的规矩……”

　　陈娇恭敬点头，会意地顺着他的话表示歉意：“宋伯父好，刚刚有失礼之处，请您见谅。”

　　宋远卓又转向宋弈，冲对方挑眉一笑：“二叔就不用我再多作介绍了吧，反正你们也都相熟。”

　　陈娇不动神色垂下眸，规规矩矩叫了一声董事长。

　　宋弈仅是瞥来一眼，反应冷淡，从头到尾始终未置一词。

　　宋臻此时已恢复了原本的沉毅严肃，重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一番，问：“你就是陈娇？你是陈辞年的女儿？”

　　陈娇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宋臻没再多说什么，从那严厉鹰眸中透出的威压几乎要迫得人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片刻后，忽然径自迈步离开。宋远卓匆匆回望一眼，快步追过去，跟在父亲后面说着什么。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陈娇仍旧保持着方才低头敛眼的模样，在原地停驻了一小会儿，转过身子继续徐徐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陈特助！”

　　陈娇脚步一顿，诧异转身。几米之外，一手闲适的插在裤袋里的男人正侧着身倚在墙边，面带微笑望着自己。

　　“冒昧打扰，有个不情之请想问您。”宋远卓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几步，笑意在弧度不断扩大的优美唇角逐渐蔓延，“金杭海鲜二楼靠窗的位子已经提前被我预定，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请到美丽的特助小姐共进午餐？”

　　陈娇怔怔盯住他片刻，忽而轻轻一笑：“求之不得，奉陪到底。”她走过去，主动挽上了对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