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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雨后初霁 ...


  •   窗外淫雨霏霏。

      自那日后,又是半月过去了。
      山下年关已过,山上草木的嫩芽也是时长出了。

      “锵”的一声。

      青砖石上的凿印又多了一道。
      屠苏怔怔地望着自己刻下的“正”字,刚刚好十五划。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见过陵越。

      就算偷偷跟去展剑坛,看到的也不过是留下负责执扫的弟子。
      执剑长老紫胤真人的大弟子陵越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至少在屠苏的眼里是这样。

      本以为能在芙蕖的拜师典礼上看到陵越,却不想给挤在了人群外。
      只除了不住攒动的人头,屠苏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些甚么东西。

      回到玄古居时天色尚早,摊在桌上的经文却是再也看不进去。

      如此这般阴翳反复的日子,也只有在同阿翔说话时会好些。
      这便也是屠苏近日里愈发明白的事实——

      这偌大的天墉城里,肯同他讲话的人,终是只得陵越一个。

      那么现在呢?

      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是”吗?

      “咕——”

      阿翔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屠苏惊而回过了神。
      见它挣离鸟架,落在自己的剑上时,才想起已到了每日练剑的时辰。

      [这般杂乱思绪确实不该,屡违师尊训诫,当罚。]

      □

      [喝——]

      这个时辰展剑坛上当已无人,屠苏却闻得一声娇斥。
      听来有几分耳熟,却又不是见惯了的几个师姐妹。

      屠苏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心,边放轻了脚步往石台正中走去。

      离得近了,才认出是刚入门不久的芙蕖。
      女孩执剑的神色很是专注,竟未觉察有人到来。

      屠苏往四下看了几眼,确实不见有其他人在。

      怎的一人在此练剑?

      耸了耸肩,却也不关他的事。
      不过是恰好同在一处而已,师尊当不会怪责他罢。

      闭目凝神,屠苏将昨日习得的剑式在心底演练了一遍。
      “铮”的一声,龙吟出鞘绽寒芒,嗡鸣彻耳。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

      剑式陡转疾变,挽出剑花朵朵,如银河水泻、华光流转;
      剑影虚实相错,似剑在舞、似人在武,青锋遥指处,杀伐盖天。

      雨雾磅礴,水珠凭剑翻滚,叮当声响,坠地成涟漪。
      气贯长虹,挥洒写意,旁人道雾里看花,人之剑、剑之人,再也分不清。

      芙蕖不由停了下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剑光。
      由那个面上总是冷冷的小师兄的身上散发出来——

      明明是一般的年纪,为甚么却只得她做不来?

      望着手里的剑又是一阵出神,那边屠苏却快要练完了。
      芙蕖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叫住屠苏,却又不知何故嗫嚅着不敢出声。

      抽了抽鼻子,把眼里的泪花生生逼了回去。

      ——这样可不行!屠苏师兄也是只得一人,芙蕖你又怎可胡乱埋怨!

      即管入门时间不长,她却是知道屠苏的事的。

      例如他一人住在玄古居、又例如他总是一人在此处练剑……
      门里无甚么人会同他多讲话,只除了——

      [哎呀——]

      足下一个不稳,不由给绊了个趔趄。
      “咔”的一声,半截剑刃斜斜插jin了一旁的山岩里,任芙蕖如何用力,也拔不出来。

      [惨、惨了……呜…怎么、怎么办……]

      盘云剑乃师尊所赠,交于她手才不过几日而已。
      若有甚么损坏,又该如何向师尊交代?

      [怎么了?]

      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个待人总是冷冷的小师兄此时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蹲下身来,恰与芙蕖一般高。

      [……呜…剑……剑拔不出来……]

      芙蕖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哭腔,就连眼眶也急得红了起来。
      即管抓着剑柄的手被雨水浸得冰凉凉的,她却仍不肯松手。

      那执拗的模样看来倒有几分眼熟。

      屠苏点了点头,他让芙蕖往旁边站了站,伸手握在了剑托上。
      曳在风里的丝穗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却不见松动。

      这倒让屠苏也有些犯难,从这处看去,也不知是给卡在岩缝的哪里,若是拔折了剑可就要糟。

      [呜……屠苏师兄,现在怎么办?]

      芙蕖见他也拔不出剑,不由更怕了。
      屠苏往她瞧了半晌,见她冻得面青唇白的,不觉有些不忍。

      起身将外衣脱了下来,盖在芙蕖身上轻声道:

      [无妨,我定将剑弄出来给你。]

      芙蕖“唔”了声,破涕为笑起来。
      她原也以为这个小师兄脾气定是怪怪的,想不到竟那么好。

      他大可装作不知道一走了之,毕竟这本来就不关他事。
      ——想来那些随便说屠苏师兄不好的才是傻瓜呢!

      屠苏见她这般天真的模样,却是微微一愣。
      望着芙蕖的眼神有些飘飘忽忽的,似是想起了什么般。

      半晌,才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那露在岩壁外的半截长剑上。

      [我若是有师兄那般内力便好了……]

      屠苏伸手在石壁上叩了叩,闷闷的传不出甚么声响。
      这山石确是厚实,也不知以他的内力可能打得穿。

      他自是想到了那次的比试,陵越便是以一道剑气生生打穿了这山岩。
      只可惜他内力不及陵越深厚,如不然当可——

      [屠苏师兄你说的可是大师兄?]

      芙蕖见他双眉紧蹙,倒也有几分紧张起来。
      毕竟祸是她闯的,若实在不行,也只得去向师尊请罪,总好过二人在此蛮干,也不知会闹至何结果。

      [……习剑也要讲求法门,你适才打出的那些招式都有各自的窍要,这些,师兄都未同你讲过么?]

      芙蕖的脸因屠苏的这番话涨得通红。
      莫不是出剑时的那些别扭动作,这小师兄都看进了眼里?

      [大、大师兄不曾教过芙蕖剑法……]

      女孩绞着手指,嗫嚅着轻声道。
      这话倒叫屠苏一呆,自己的这个师兄当不是如此不负责任之人啊。

      [……那每日由哪位师兄负责督导你习剑?]

      怪不得整整半个月没见过陵越……
      难道是去忙其他的甚么事了,所以才没空过来找他……

      [是陵隐师兄。]

      提到这个性子比自己还急的师兄,芙蕖显得有些小不高兴。
      女孩嘟哝着嘴,粉扑扑的小脸上腾着两朵红云,很是可爱。

      很是像呢……

      屠苏的嘴角抽了抽,竟是甚少在外人面前笑了开来。
      芙蕖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那模样就像是发现了甚么要不得的宝贝般——

      屠苏师兄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屠苏师兄……]

      [甚么?]

      这却是一个不怎么怕他的小师妹呢。

      想起那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传进耳里的非议……
      屠苏不由暗嘲,今日是怎么了,竟对个不熟悉的外人讲了这许多话。

      [屠苏师兄,你别讨厌芙蕖好吗?]

      ——甚么?

      屠苏的脸正紧紧贴着那方山岩,眼里有着不解的询问。
      算上拜师大典外匆匆的一瞥,他与她也只得见过三次面,这讨厌一说,又从何而来?

      芙蕖却仍是点着头,她蹲坐在屠苏的身侧,与他平视。

      [……自入门以来,也只得大师兄一人待我最好,所以芙蕖明白,屠苏师兄不想见芙蕖将大师兄抢了去,是吗?]

      ——甚么叫“不想见她将大师兄抢了去”?

      他本想反问回去,面上却噌的烧红了起来。
      许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才会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算是当场给人抓了包,却是想赖都赖不掉了。
      罢了,不如就承认了这一回又如何!

      屠苏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半晌才默着声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那些无来由的烦闷究竟是为何……
      芙蕖说的对,因为他的身边自始至终只得一个陵越,所以才怕自己会突然失去他。

      仅仅只有一个的师兄。

      [……你……适才说只得师兄一人待你最好,却是为何?]

      省悟自己的心思后,屠苏不由得想起芙蕖适才的话。
      似是亦有委屈在内,却又如何可能,她不是掌门师伯的闭门弟子么,何以……?

      [因芙蕖入门得晚,又是师尊的闭门弟子,少不得便得了其他长老的亲待,自然……不会有太多待芙蕖好的人,只除了大师兄以外……]

      [竟有此事?]

      屠苏皱了皱眉,没想到这小师妹也同他一般……
      旁人的事素来与他无关,却不由得对芙蕖多加关照了起来。

      [师兄可知此事?]

      女孩摇了摇头,隐隐又有些想哭。
      不过是同他一般大的年纪,若非自己经历过屠族惨祸,怕也要忍不住罢。

      [……师兄他…最近很是忙……芙蕖、芙蕖见不着他……师尊便叫陵隐师兄来教我,可我很笨…总是学不好……师兄他就……]

      [他发你脾气?]

      见芙蕖咬着嘴唇,拼命摇头,屠苏便知自己猜想不错。
      看着同自己境遇相像的芙蕖,他竟难得地对无关的人生起了气。

      [你若是真不怕我,每日这个时辰便到展剑坛来,我教你便是。]

      [屠苏师兄……]

      芙蕖正待开口,一人却像阵风般掠到二人近前。
      她见屠苏浑身一凛,不由也抬头往来人瞧去,竟是——

      [胡闹之极!你可是忘了师尊教诲?]

      正是陵越。

      他知这时辰屠苏当在此练剑,便寻了过来。
      哪想竟听得这番话,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想想若是让其他人知晓此事,介时师尊又该要如何罚他!

      陵越还是第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
      莫说芙蕖,就连屠苏亦不曾见过。

      一时只听得雨声淅沥,砸在青瓷的地釉上,啪嗒啪嗒的响。

      屠苏习惯性地去咬嘴唇,别转的头就是不去看陵越。
      抓着剑柄的手在发抖,不知是不是给冷的。

      陵越最不喜见他这般不声不响的模样,只得软下声来道:

      [芙蕖之事,我自会想办法……其他的,你莫要多想……]

      伸手在屠苏的肩上拍了拍,转而向芙蕖道:

      [习剑固然要勤,却也要顾忌自己身体,何况你根基尚浅,不如你这小师兄般能抵风雨,若是染上了风寒,少不得要歇息几日,岂非拖下的课程更多?听师兄一言,凡事莫要太过,一味逞强,苦的还是自己和关爱你之人。]

      他虽是在对着芙蕖说,按在屠苏肩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一连失踪半月有余,以他这小师弟的性子,少不得又要胡思乱想。
      这才想着急急赶过来寻他,事实却是刚回到门内,连口热茶都顾不得喝上。

      想想,二人还真不愧是师兄弟。
      一个就爱穷操心,另一个就偏偏让人去操心。

      哎,这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

      [嗯,芙蕖听大师兄的话,可是……这盘云剑该怎么办?]

      小丫头的心思不多,只觉得这两个师兄是真的待自己好,自己却害得屠苏差些要受师尊责罚。
      她虽未见过紫胤,却知执剑长老乃门内最厉害之人,对弟子更是要求极严。

      若是累得屠苏受罚,她定会心里不安的。

      [毋须担心,方法自是有,只不过适才只得你我二人,我内力不及师兄,打不出他那般的掌力,此法自是不可行,现在有师兄在那便简单许多。]

      说罢狡黠一笑,便把剑柄往陵越手里一推,拉着芙蕖往旁边退去。

      陵越接过剑后试着往外抽了抽,确实卡得严实,连他亦拔不动。
      不由莞尔一笑,也多亏了这小师弟还惦念着上次他使的那招……

      [再往后退些,打着可就不好了。]

      芙蕖听得陵越所言,不由抓紧了屠苏的袖口,实足受了惊的模样。
      屠苏瞧了她一眼,见她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盯着自己,怎么看都像只兔子。

      ——师兄……是故意那么吓她的罢……

      撇了撇嘴,他就知道他这师兄不是甚么“好人”,最喜作弄他们这些师弟妹。

      见陵越双掌平摊胸前,知他出掌在即,亦关注起来。
      陵越深吸口气,功聚掌心,觑准山岩缝隙,一掌狠狠切下。

      不片刻便听得土石碎裂的喀嗒声。

      卡着盘云剑的石隙霍然宽阔寸许,陵越大喜下忙手托剑身将剑整个拔了出来。
      所幸剑身无甚磨损,置于阴霾天空下仍泛着熠熠寒光,确是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芙蕖自是最欢喜之人。

      才从陵越手中接过盘云剑,便向二人执了个礼,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剩下师兄弟二人,约莫有些尴尬地留在原地。

      好半晌,陵越才开口道:

      [我……]

      [师兄,你看。]

      陵越抬头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天竟已经放晴了。
      袖口蓦地给人扯了扯,陵越复又低下头来。

      只听屠苏道:

      [天色不早,回去罢。]

      [啊,回去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雨后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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