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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阴阳紫阕 ...


  •   用过膳食,屠苏别过陵越,径自往玄古居去。
      路过紫胤居所时,见屋内烛火摇曳,观天色不早,不知师尊何以尚未就寝。

      是夜,屠苏吹熄灯火,正要睡下,忽闻一声叹息,屠苏睁开眼来,见窗外人影绰绰。

      他认出是紫胤声音,忙起身相迎。

      月华冷辉下,紫胤卓立风中,如一柄藏锋鞘中的古剑,令人惊见其芒。
      屠苏欠身让紫胤入屋,却见师尊缓缓摇首,轻道:

      [可是见过陵越?]

      屠苏不解师尊话中隐约怅然之意,只能默然点头。

      [……且将此物收好。]

      紫胤摊开掌来,霎时泛起一波水蓝色的荧光。

      屠苏双手合十,小心翼翼自紫胤手中接过物什,只觉入手冰凉,握着却很是舒服。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只得半阕的玉珏。

      [十五日后,随你师兄下山罢。]

      闻言,屠苏不由一怔。
      正欲询问,紫胤已摇头道:

      [诸事已定,莫要多问。]

      紫胤既已开口,屠苏自是不敢再问,只当遵照师尊旨意。

      心底却终究是不平的。

      离群居所,不过是恐他煞气发作,嗜杀成魔。
      ——既是要困我在这清冷山涧,又为何在此时任我下山?

      却难诉诸于口。

      因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紫胤。
      除了陵越外,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将玉珏小心收入怀中,目送紫胤离去。

      □

      十五日后,天墉城开,蜀山剑派登山拜帖。
      门内不日将恪选新任掌门,天墉受邀列位在席。

      [百里屠苏留下。]

      进出的男女弟子皆因这句话或多或少变了脸色。
      或是惊诧、或是艳羡,却是不忿者居多。

      留下。

      留下的就是能下山的人。
      留下的也是能代表天墉的人。

      凭什么是他?

      ——百里屠苏。

      屠苏却只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神色。
      扎在身上的道道视线他都可以全然不在意,独独一人不能。

      那么多人里,只有陵越不在瞧着他。
      若是知道自己可下山,以他师兄这性子,定是最替他高兴之人。

      如今却如他般默然不语,不是早已知道又是如何。

      [太好了呢,第一次下山就可以和大师兄还有屠苏师兄一起,芙蕖好开心!]

      随行众人里,约莫最高兴的人就属芙蕖了。

      屠苏任她拉着手走在山道上,视线却像是凝住了般,定定落在陵越身上。

      ——这算心虚么?
      竟是瞧都不敢瞧他一眼。

      好,既然如此……

      心下已有计较。

      □

      夜半,一人趁守夜弟子不注意,闪身掠进屋内。
      屠苏一怔,见屋内一角亮着盏灯,便知陵越是在等他。

      陵越端坐椅上,正闭目凝思,听得响声,遂睁眼往屠苏瞧来。
      桌上茶炉恰巧蒸起烟雾,陵越洒然一笑,翻开两只瓷杯,各斟一杯清茶。

      他将一只杯子往屠苏推了推,便自顾呷饮起来。

      [你怎知我会来?]

      屠苏撇了撇嘴,在陵越对面坐下。

      暖茶入胃,山间茶露清新的甜味让他很受用。
      好香、还有些甜甜的……

      原是喜欢吃甜食,果然还是个孩子。

      陵越好整以暇地瞧着屠苏,心里记下师弟喜好。

      [说罢,想问些甚么?]

      屠苏仍是垂着眼,执着杯子的手却是一顿,半晌,轻道:

      [……师兄可曾听过“阴阳紫阕”?]

      陵越闻言一怔,想不到屠苏竟如此“开门见山”。
      原本想好的应对之词,却是话到嘴边,再说不出口了。

      屠苏见陵越不语,知他有心回避,便将那贴身藏起的玉珏递到陵越跟前,道:

      [十五日前,师尊将玉珏传于我,嘱我贴身佩戴。]

      或是受不了这冰凉的水气,烛台上零星的火芯突的下熄了。
      昏黑的房里只余下屠苏手里幽蓝的荧光,照着二人的脸,映着不同的神色。

      [师兄可知师尊用意?]

      玉珏何意、随行下山又是何意,
      这二者间隐约的暧昧——

      又是何意?

      [胡闹!]

      陵越喝止道:

      [……师尊行止,弟子怎可妄加揣测,何况许你下山,乃掌门及众长老之意,非师尊一人说了算。]

      屠苏听出他话中断续停顿,不由心叹道:
      师兄为人,磊落光明,说谎瞒骗的本事,怕是不及一般孩童。

      ——又有何事,不能说与他听?

      [师尊如此做自有用意,你又何必如此着意?]

      陵越轻叹一声,抿着杯中茶水,打定主意不与说破。

      有些事,既然开始就决定瞒了,事后又何必再说。

      [……半月前,师兄不知因何事被师尊罚去思过崖跪了整整三日。]

      ?!

      陵越蹙眉道:

      [用心不专,实犯武者大忌,师尊理当罚我。]

      他确是被屠苏吓了一跳。

      可谓猝不及防,若非心神坚定,当场便要给戳穿。

      这小师弟,心思倒是细腻,短短时间就将他半月去处打听得一清二楚。
      却是疏忽了,小师弟的初衷亦不过是担忧他这唯一的师兄罢了。

      [师兄又是因何事心志不专,莫不是……为去寻这玉珏宝贝?]

      陵越终于放下手中茶杯,苦笑道:

      [……你这般胡思乱想又是所为何来?]

      屠苏勾起嘴角,知陵越败下阵来,又道:

      [师兄明知这绝非胡思,亦非乱想,屠苏若无充分准备,怎敢闯这“龙潭”?]

      一问一答,问得紧逼,答得却非自若。
      似是演算过般,将他这师兄的性子猜得准透。

      [……是师尊告诉你的?]

      陵越舒展眉头,肃然紧迫的气氛霎时变得轻松起来。

      他这小师弟,年纪不大,脑瓜却转得厉害。
      不过也怪他古板耿直,便是说个谎都处处漏洞,叫屠苏抓了辫子。

      屠苏见陵越并无嗔怪之意,道:

      [师尊既允诺师兄不言,便不会对屠苏说些甚么。]

      陵越挑眉,笑道:

      [好小子,竟连这一层都猜到!那真该好好问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屠苏轻咳一声,难得作怪道:

      [……来你处前,我先绕去了其他弟子房…]

      屠苏原是直奔陵越而来,到得近前,又觉不妥。
      心中诸多猜想到底拿捏不准,踟躇片刻,就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恰巧隔壁房里传来几句说话声,屠苏屏息倾听,听到几句“大师兄”,便探到屋前,留心片晌。
      说话的正是性子毛躁的陵隐,同屋的还有陵卫、陵孝、陵阳三人。

      屠苏只谈到四人论及陵越部分,关于自己的那些却闭口不谈。

      也是从这四人处,屠苏大致猜到了陵越失踪这半月,究竟去做了甚么。

      那夜自师尊手中接过玉珏后,屠苏私下里揣摩过数次,这宝贝却有镇邪的功效,尤以对他体内的炽焰煞气。
      然,若此物为师尊所有,为防他邪煞嗜杀,以紫胤性子,定一早交付于他——

      那么,定是师尊后来设法寻来的了?

      屠苏想到了失踪半月的陵越。

      为何那么巧竟就是半月、十五日?

      十五日前他得此玉,十五日后掌门许他下山。

      未免太过巧合。

      这时他又从陵隐几人口中得知,约半月前,陵越不知因何事被师尊罚去思过崖整整三日。
      三日后,陵越失去踪影,再见时,便是展剑坛为芙蕖取剑那日。

      当时并未着意,事后想起,陵越虽穿戴未有异,却是满面风尘的模样……

      还难猜到他是为了谁、为了甚么,去做了甚么事么。

      男孩、介乎少年间的嗓音独有的清脆。
      陵越静静地听着屠苏说话,不得不有些佩服。

      更多的仍是心疼。

      屠苏语调算得轻快,面上神情也难得丰富,他却知屠苏心里并不好受。
      不论门内人诸多猜忌,光是让他知道自己因其受罚,少不得要怪责自己——

      师弟啊师弟,为何你总不愿选快活的活法,此生,还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又如何能让师兄我,少痛些……

      [……我原是想带你去看山下节庆的。]

      昆仑地处极西望北,山下百姓不论民俗风气、节庆喜宴,都与中原、苗域不同。

      屠苏生在苗疆、长在苗土,少时不曾离谷,到得天墉却又被困山中,心底怎会愉快。
      陵越本想趁山下年关,恳请师尊半日闲暇也好,带屠苏下山游玩,却是屡求未果。

      也难怪紫胤,他原非心冷之人,于屠苏又有愧欠之意,奈何屠苏情况委实特别。
      任他下山,闯祸是小,恐的是煞气发作,神志不清伤人性命,又该如何——

      [再三恳请师尊,终于寻得一法……]

      陵越心忧师弟,至神志不专,被紫胤罚去思过崖面壁三日。

      虽知自己有负师尊教诲,陵越却也未觉自己照顾师弟有何过错。
      他这些心思做师傅的又焉有不知?紫胤轻叹,只得道出一法——

      得,不得,视乎天定,不可妄求。

      [……就是这“阴阳紫阕”?]

      握着玉珏的手有些不稳。

      几乎从来没有甚么人那么重视“他”过——
      母亲、或是族里人,对他、韩云溪,寄予的是担起一族的厚望。

      而不是他这个人。

      [阴阳紫阕分阴、阳两阕,我寻来的是“阴实”……]

      陵越笑而握着屠苏发颤的手,续道:

      [师尊之言果然无错。]

      [甚么?]

      [师尊曾言你五行属火,朔日煞气发作时,体内阳炎更是炽热难挡,惟有靠至阴之物为以压制,又言故人曾于黄山寻得阳实,却未提及阴实下落,我便替你去碰了碰运气。嘿,想来不坏!这玉珏我握着便觉通体冰凉,浑身像给冻住般,你拿着却可无恙,想来确实有用。]

      话声不过须臾,屠苏便觉手背沁凉。
      陵越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由温热变得僵冷——

      [信了信了!还不撤手!]

      屠苏轻叫一声,忙将玉珏收了回去,抬眼时满脸关切神色。
      陵越道声“无妨”,运功驱散身中寒气,边换了只手揉了揉屠苏的头发,笑得温和:

      [我原不想你担心,况且要寻的东西已经找到,便请师尊莫要告诉你。……没想师尊与我提到了今日之事——]

      [……蜀山拜帖之事,师尊想必早有耳闻罢。他告诉师兄这法,是否一直也为屠苏操心……]

      见陵越点头,屠苏更是羞愧难当。

      [……我知、……知师尊对我自是好的,只不过、不过……]

      ——不过仍是心有不甘。

      为何只有他要遭此命运?为何仅有师尊与师兄愿接纳他?!

      [……傻瓜,不是还有芙蕖师妹?]

      …………

      [……是。]

      他想起初见时女孩被抓散的羊角辫、再见时恭敬立于掌门身侧,眼中却有怯懦退意。
      再之后便是展剑坛上,女孩蹲坐在他身前,微红的眼眶——

      “屠苏师兄,你别讨厌芙蕖好吗?”

      比他还小的女孩,也是独自一人上到山上,没有同龄的玩伴,曾遭过排挤。
      她却仍可笑得那么率直,不愤世、不嫉俗,只要与人好,总有愿与她好的人在。

      [……她有些像小婵…]

      [小婵?]

      陵越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屠苏提到故人的名字。

      屠苏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只说了句“一起长大的朋友”。
      陵越默然,拍了拍屠苏的肩,道:

      [时候不早,回去歇下罢,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是,师兄也早些睡下。]

      二人话别,陵越立在门前,望着屠苏身影逐渐隐没黑夜中。

      小婵。

      一个女孩的名字。
      一个和屠苏一起长大的女孩的名字。

      一个,死在屠族惨祸中的,来不及长大的女孩的名字。

      杀戮、血雨,尖叫、呐喊。

      变得死寂。

      陵越知道,这是屠苏心底最清晰的过去。
      凿刻着他对凶手刻骨的仇恨,反倒是更早前的儿时回忆,一径淡忘——

      甚或快要记不起。

      得,不得,视乎天定,不可妄求。

      陵越想起了那一日,紫胤将阴阳紫阕之事告诉他时的情景。
      总觉得师尊在说这话时,深邃的眼神似在追逐某个源远的地方——

      师弟呢?会否也会追往那个他要寻的地方……

      不可妄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阴阳紫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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