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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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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路上又看到了游街。
这种游街,其主角并非被示众的“坏苗子”“黑榜样”,而是拿着大喇叭声嘶力竭的那些人。白染听到震耳欲聋的批斗:“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腐朽根子,藏得越深,我们越要把你挖出来。”“打倒你们的伪学术假学问。”也许是学术之类的字眼触动了白染,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使他从头顶麻痹到了脚板,那一串戴着报纸扎成的高帽子的资产阶级腐朽根子里,最旁边的一个赫然就是他自己的父亲。其实他认出的并不是那张被泼了墨汁的脸,而是那件白棉布衬衣。
那个年代,什么都稀缺,白棉布也很难得。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招,从百货公司里弄来了一匹,说要给白染做衣服。白染的迂腐其实更胜父亲,以穿着来路不名的衣料为耻,坚决不肯要,于是母亲做给了父亲。那匹布本来就不是特别长,做了短袖,衣服下摆还是有些显短,但毕竟也算家里少有的好衣服了。后来回想时觉得奇怪,父亲为什么要在那天穿上那件白衬衣?难道故意要显示从容淡然的决心?毁了一件好服为代价,实在不值得。
当下白染站在路边,像挨了雷击一样,动都不会动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推推搡搡着走过去。他倒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游街而羞耻,也不是为了不能上前保护自己的父亲而焦躁,而是震惊到无法反应了。直到人群全部散去,他才如梦初醒。回了家,天已经黑了,开了灯,家里空无一人。白染很茫然,本来熟悉的家突然变得像一个妖怪洞,阴森可怖。
深夜父亲才回来,似乎已经在外面大致收拾过了,身上还是很脏,换衣服烧水洗澡,花了很长时间。白染默默地听着那些叮叮哐哐的声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等到父亲清洗完了,那张脸似乎还是很黑。衣服扔在大盆里没洗,父亲走到外面的厨房里,开始煮面。
白染跟了过去,问:“妈呢?”
父亲语气很平淡,说:“回乡下老家了。”
白染说:“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说:“得过一阵子。”
白染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想到昨天母亲那流不完的眼泪,还有那桌过于丰盛的饭菜,背脊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寒。再吃父亲煮的那碗白水挂面的时候,难以下咽。好在父亲本来就煮得不多,两人每人一小碗,勉强吃完,白染笨手笨脚地把锅碗洗了,再回屋,父亲已经睡下了。白染的床跟父母的之间只拉了一条布帘子,今天那帘子依旧拉得严实。已经过了一点钟,白染躺在床上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父亲的床上连翻身的声音都听不到,白染突然有些恐惧,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活着,悄悄走过去,把帘子拉开一条细缝,还好父亲好端端地睡着,远处极微弱的路灯光照进黑洞洞的房间,父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