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繁华织锦》五夜笙歌

2、第一章 照凝

　　八月十五，九月漂香四溢。
　　候照凝出校门的时候有个女学生冲上来往她手里塞月饼，盒子不怎么精美，表面花样单一，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她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对着匆匆跑来站定的女孩开起了玩笑：“这可算是贿赂我？”
　　女孩噗哧笑了出来，露出一对尖细的虎牙，她的两鬓整齐服帖，身上的白衬衣样式古旧，却极妥帖簇新。她笑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侧头，一双似有月照的水眸很亮，衬着她一张圆润的脸蛋格外可爱。
　　“瞧您说的，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月饼，里头裹着豆沙馅儿还有糖酥，带着甜味儿。她可交代我一定要交到老师手上……”女孩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矜持和腼腆，“如果老师有空，老师要是有空的话，请一定到我家来，虽然屋中简陋了些，但是我娘做的菜很好，听说老师祖籍青州，是南方人，她会做桥头菜……”她的面颊越发的红了，说起话来开始混乱……
　　她细细听着，八月金秋的风熏人，暖醉，她替女孩拨开细碎的刘海，女孩还在继续说着，“至于学费……”她的动作轻柔至极，女孩愣了愣，抬眼看着她，心中不禁感叹，像老师这样人啊……女孩红了双颊，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侯老师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随意就应她的请？
　　“若是这次期末考没有拿前十，我可不会帮你向学校申请奖学金，还有，我会生气的。”
　　“……”女孩抬头看着她，咽了咽口水，“我，我一直是第一的啊。”
　　“考第一不难，难得，是如何坚持，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可，老师不是住在东莞路吗？”
　　“这个嘛……”她搭着女孩的肩膀，两人走出校门，她招手过来拉车，对她微微笑着，“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我可是真的饿了。”
　　这样的日子，她并不是很想回家。
　　侯家清静的太久，她本该习惯这样单调的生活。可是，今天是中秋，她不想一个人过。
　　学校是顶好的，西洋式的铁栅门在她们身后缓缓的合上，九月初的京华城开始了凋零，空气中的丹桂花香浓郁，越发显出了秋意，地方的落叶飞着，远处似有钟声响起……她侧身回望，莫名的就觉得很空很空，太静了，没有人烟的学校居然也如此之静，正如她的生活，死水微澜，静的让人窒息。
　　女学生兴奋的说着什么，其实自己也并不比这个女学生大多少，为什么总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着一个所谓的先生的架子。
　　累吗，累的吧。
　　就放肆一回，就一回好了。
　　她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对月喟叹，这样的中秋节，月圆，人缺。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怜。

　　女学生叫做江秀净，人如其名。
　　照凝随着她进门，独立的小院子门檐边上刻着“江府”的木牌子，她知道江秀净的祖父原在大元商行里当过会计，那是个满铂金子的行当，江府原也是富贵过的……
　　只是……
　　战火燎原的日子，似乎离这儿也越来越近了。
　　歌舞升平的京华城，不知何时也会变成一座充满杀戮的屠宰场，也许是她多心了，可心里头的不安越渐扩大，却不知道到底为何。

　　五年前才停的仗，昨日《华城报》就登了中华圈如今的势力分布。早年的时候南边阳城的洛啸一和樊水关的展云深开了火，展云深自然不及自西南边陲混过来的洛啸一，洛啸一趁火打劫，连着把樊水一带的临安和肇州两城纳入势力范围，临安东临韶关，南面汴城，一旦战火烧及汴城，整个樊水三镇就全完了。到时，华南地区的几个军阀头目便会进行一场全新的洗牌，以洛啸一的实力，坐拥华南主帅绝非空谈。如今东北的汤定初正是服丧时期，其父年前去世，汤定初初出茅庐，却也不可小觑。外头有洋鬼子虎视眈眈，这大中华的势力圈是如何都不能乱的。如今华南动乱，谢家出动了整整一个师的部队……美其名为维和规劝，洛啸一和汤定初也不是傻子，三足鼎立的局面僵持已久，战争，亦不远矣……
　　两年期，谢家少爷带兵去了韶关……
　　很多人不理解，可候照凝知道。

　　候照凝偶尔会想起这个谢家大少爷，只是偶尔罢了。偶尔，月色浮光里，偶尔，夜色如洗的时候。风清，天昏，心静，她会想起那个男人，霁光里淡淡的背影。
　　谢家自古繁华，这一脉子嗣凋零。他是谢家唯一的少爷，谢翎芳唯一的儿子。谢少爷名承廷，表字沿香，寓意不言而明，谢翎芳少有豪情，却逃不出儿孙满堂的古制念想。然京华城里但凡能和谢少爷攀得上交情的大多不敢在他面前唤他“沿香”一字，谢承廷为人不善风月，也非孤冷刻薄之人，却待人极为苛刻，谁能大言不惭的道一句，吾乃谢少之友也……
　　如此，加上候照凝本性严谨，又不善言语交际。两家虽有交情，两人却一直没什么交集。
　　其实她并不清楚那种懵懵懂懂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甚至都没有仔细的去看过他的五官如何，面貌如何。不是不敢，只是不经意，不经意就这样了，也不一定就刻意的想去记住什么，留住什么。谢承廷不属于她，她总是习惯放弃许多东西。
　　当然，谢承廷是人，是云端的日照，也许热，却是人感受不到的那份高高在上的暖意，却能绵延下可望而不可及的晞光，让人不自觉的神往。
　　那种想念很奇怪，突兀，不至于让她惊慌失措，患得患失，只是偶尔，偶尔心弦上一阵细微的颤动，让她难以平静。
　　或者说，候照凝连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如同很多很多喜欢她的女孩子一样。她相信，也确定京华城里多的是对谢家二少爷芳心暗许的姑娘。
　　她不是不屑，只是，侯家的大小姐，一点儿也不自信。
　　是真的，候照凝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