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间》三十三

25、第二十五章

　　“孝子。”汪冬听完，只是冷笑，“不但自己孝顺，还拉着老婆一起孝。我家那个，基本住在父母家，早就忘记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他们有父母，我们就没有？要是我们跟他们一样，还用得着结婚？”
　　她俩约好了喝一杯，谁都没开车。
　　拿起大杯生啤，两人碰了下杯，汪冬啜了口，继续感慨，“你和我不一样，婚前是林楠苦苦追你，那时候应该抓住机会把他培养成五好丈夫。你太宠他，不逼他养家，不训练他做家务。你啊你。”怎么训？又不是狗熊。蔡子一笑，要怪得怪自己怎么变了，从前能忍，现在越来越不能忍。
　　不过，蔡子一说，“他有苦苦追我吗？”
　　“怎么没有，我们都羡慕坏了，整个寒假天天上你家报到，送上门的玫瑰可以开花店。大家一起玩，他总是在看你，对你笑，我那时特别希望我也有个这样的男朋友。谁能说这不是他在苦苦追求你？”
　　那段时间啊，蔡子一想起来了，记忆中满屋的玫瑰花香，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买的，一朵朵娇艳得如同才从枝头摘下。那会她忙着考试，忙着毕业的事，但还是尽量抽时间和他在一起。每次出去都像偷来的时间，用心地听彼此每一句话，其实也没聊什么有意义的，只是想说，说不尽的话。实在没有东西好聊，就靠在一起借对方的体温抵挡寒风。他握住她的手，掖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慢慢的热了，然后彼此的步伐变得一致，一步又一步。
　　而她想起他的时候，会不分场合莫名其妙地笑，被爱的感觉是暖洋洋的。
　　时间啊，原以为不会丢的记忆，却要借别人的提醒才想起来。
　　全回来了，那时候她不愿意为难他，没有钱没关系，她也可以挣；不懂照顾人也没关系，只要他能让她开心。她狠狠地相信，只要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
　　果然，变的是她。
　　蔡子一抓起杯子，缓而长地慢慢喝着，冰凉的液体流下去，压制住她的心慌。没有没条件的爱，她要回报，那时要求比较低，开心就够了。现在则不够，她需要他一起承担生活的压力，老人，孩子。但他做不到同步走，于是她失望，久了变成了麻木，从不愿意改变他变为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他。
　　她陷在泥沼里，不敢改变也怯于改变。
　　一杯啤酒，她和汪冬只喝了一杯啤酒，谁也不想用酒精麻醉自己。醉是容易，可醉了不能解决问题。
　　从餐馆出来，蔡子一去了父母家，到了才发现母亲咳嗽得厉害。
　　“没事。”子一妈一头咳一头说，“一热一冷受了寒，过几天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蔡子一细问下来，才知道母亲从海南回来就感冒了一场，感冒好了开始咳嗽，药水喝了几瓶下去却毫无动静。
　　“不行，现在就去看急诊。”听着母亲沉重的呼吸声，蔡子一态度坚决，“我陪你去。”她歉疚地恨不得钻到地底去，一直以为父母身体尚好，所以也没多关心他们，连看望他们也排在自己和朋友吃饭的后面。
　　“你一个人挣钱养三个人，压力重，和朋友吃饭是应该的。”子一妈摆手拒绝女儿的好意，“我明天自己去医院，你早点回家早点休息。倒是林楠，他还找不找工作，难道真的在家吃老婆的用老婆的？子一，不是我说你，夫妻感情好是一回事，但是男人始终应该多点责任感。”
　　蔡子一任母亲唠叨，还是坚持带她去了医院，查下来果然是肺炎。医生说，“老年人容易得肺炎，不要因为没发烧就忽视。今天开三瓶药水，明天来办住院。”
　　子一妈挂着水仍在唠叨，“叫你爸爸来陪我，你累了怎么有力气上班带孩子。”
　　“妈。”蔡子一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爸爸年纪也大了，熬不起夜，就让我来吧。”
　　“那叫林楠来，”子一妈眼珠一转，“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帮他看孩子，当得起他来照顾我几天。”蔡子一啼笑皆非，母亲啊母亲，心目中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累。她哄道，“今天我陪你，明天再让他来。”
　　夜深了，输液室的病人不多，子一妈挂着水，困劲上来，但不肯放过和女儿聊天的机会，“海南住了两个月，你那对公婆，我算了解了，一对老天真。人不是坏人，就是不懂得心疼子女，心眼里只当自己儿子天下第一。”
　　蔡子一轻笑，在母亲心里自己也是天下第一。
　　子一妈想了想，下了个结论，“看了他们，就知道林楠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格从哪来的，完全是遗传。估计他们也没什么积蓄，一点也不知道积谷防老，以后只苦了你。”
　　蔡子一说，“妈，睡吧，我帮你看着药水。”
　　母亲终于睡着了，在安静的夜里露出了老态。蔡子一看着她，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将来，她也会老去，肌肤松弛，身材走样，双手青筋外露，时间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手机震了两下，是父亲打来的。蔡子一接起来，轻声告诉父亲，“已经挂了一瓶半，还有一瓶半，你先睡吧。”母亲总爱数说她，但她还不是母亲的翻版，好强，有什么事自己扛。小时候觉得为什么母亲老是上班加班，扔下自己一个孩子在家里，长大了才明白，不想落在人后就只能尽力而为。所幸，有父母做后盾，她用不着边上班边担心自己的孩子。
　　中年生活仿佛在招手，蔡子一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夏天真的过去了，秋虫悉悉轻鸣，而月亮低挂在屋顶，霜一般的月光流淌在地面。
　　第二天林楠没有时间，有个老朋友约他见面，是很久以前定好的约会。
　　“生气了？”他心虚地在蔡子一周围打转，“明天，明天我去医院。”
　　“我上班要迟到了。”蔡子一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她是觉得应该生气，可原来生气需要精力，而且她对他没有寄托过多的期盼，所以相应的失望也没有到达爆发点。
　　“不用过来，我们在医院挺好的，这边有食堂，什么都很方便。我们也没老到七老八十，你好好地上你的班。”子一妈反对，“没有必要。”
　　话虽这么说，蔡子一哪里放心，趁中午休息时间还是跑了一趟医院。初秋时分，早晚凉快，白天却仍然晒得人冒烟，偏偏一时间还找不到停车位，她兜了几个圈才停好车，匆匆忙忙进去，电梯却始终不下来。
　　蔡子一站在那，心砰砰直跳。她知道不妙，没吃早饭和午饭，低血糖要发作了。果然接下来冷汗热汗齐刷刷地往外流，眼前直冒金星，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她咬着下唇，拖着脚步走到长椅那，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倒下去。大口喘气，她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汗浸湿了衬衫。
　　要不要打电话给爸爸，这念头在蔡子一脑海中一闪，又给否决了，只是低血糖，发作过了就好了。或者呼救？在医院里昏过去总有人来抢救的吧？没等她想好，脑海中忽明忽暗，眼前阵阵发黑，连话都说不出口。
　　还好，蔡子一暗暗庆幸，自己虽然不舒服，但神志始终在，不然晕过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钱包不保。
　　不能晕。
　　当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蔡子一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了。她喃喃道，“水……”要是有杯糖水就好了，喝下去一会就能回神，“糖……”
　　那个人走开了，蔡子一不知道他是去找水，还是找人，甚或走了。但最难受的时刻已经过去，面前的世界渐次恢复光明，而向她走来的人是喻晨……
　　“呃？”
　　喻晨把一杯粥塞进她手里，“医院小卖部买的，当水喝吧。”
　　“谢谢。”蔡子一来不及跟他客气，她目前最需要的是糖和水。手里没力气，她想把吸管插进去，几次都失败了。喻晨不声不响拿过去，把杯子放在长椅上，然后再拿起吸管轻轻一戳。他递给她，“给。”
　　蔡子一一口气吸了半杯粥，温热的感觉让她好受多了，“谢谢你。你来复诊……手？”
　　喻晨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你呢？”
　　“我妈肺炎住院。”
　　“你是累着了？”
　　“就低血糖。还没吃午饭。”衬衫粘在背上，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他看了去，蔡子一有些不自然，“老毛病了。”喻晨皱眉道，“在这里等着。”他站起身就走，过了会拎着几个面包又回来了，“虽然不太好吃，但总比饿着肚子好。”
　　这里的面包真的不太好吃，蔡子一慢慢啃着。
　　“那天我看见你了。”他突然说。
　　“啊？”蔡子一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时候。
　　“你在车里，睡着了。”喻晨笑笑，“很累的样子。我本来想叫你，又觉得不忍心。”
　　“你……”蔡子一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久才说，“我没睡着，只是不好意思见你。”
　　“对不起。”喻晨说，“上次是我没礼貌。”
　　热热的东西冲进眼睛，蔡子一不敢抬头，轻轻眨眼，想让泪水偷偷掉下来。
　　“是我缠着你，你可没主动找过我。你总不能见人就说，我结过婚了。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的错。我心情不好，乱骂人，是我不对。”
　　蔡子一悄悄按住鼻子，不敢发出声音，她怕一开口会哽咽。
　　“我们还是朋友，是吗？”喻晨侧过头，这才发现她哭了，顿时手忙脚乱，“怎么了？你没事吧？还在怪我？”
　　蔡子一含泪笑道，“对不起。谢谢，还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