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梦远（上）——劫》吴越依然

10、第九章 死心

　　我在亦寒哥哥的陪伴下一步一捱地往家里走去，我不想回去，我不敢回去，我不知道回去后怎么面对妈妈，我该怎么告诉她，那个男人是比虎狼更为冷血绝情的呢？
　　可无论我走得有多慢，我总还是要走到的，我总还是要推开紧闭的大门，对上妈妈那焦急期盼的眼。
　　“怎么样？你爸爸怎么说？思俊什么时候能回来？”
　　妈妈好似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冷血的男人会撒手不管，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妈妈的目光是如此热切，让我不自觉地偏开了头。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的迟疑让妈妈越发焦急了，拉着我的手大声追问。
　　“妈，他不救思俊……”我哑哑地道。
　　“不！不会的！敬哥不会不管思俊的。”妈妈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几乎不存丝毫迟疑。
　　我不禁要问，妈妈你为什么会对那男人抱有这么大的信心呢？他曾经是个无恶不作的□□老大，他曾经欺侮与你，让你这后半辈子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而且他还从不承认我和思俊的存在，你焉知道，这次思俊出事，他没有暗地里偷偷高兴，高兴着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们这两个累赘，从此再不用担心有人发现我们与他的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执着的相信，他有人性，他会救思俊呢？
　　“妈，你醒醒吧，他不会救思俊的。他根本就不在意我们三个人的死活，也许我们自生自灭才称了他的意呢！”我想妈妈真的该醒醒了。
　　“不！肯定不会的！一定是你没好好跟敬哥说，我去求他，我这就去求他。”妈妈执意地摇晃着脑袋，怎么也不愿相信那男人的无情，她大力推开我，摇摇晃晃地便往外去。
　　那佝偻着的背影……
　　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妈，那可恶且冷血的男人已经把你折磨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醒醒呢？为什么还要对他存有希冀？
　　“妈！真的不用去了，他都说了，他都说了让我回来翻翻出生证……”
　　“他说什么？”妈妈回头吃惊的望着我。
　　“他说让我回来翻翻出生证！”我加大了声音重复道：“妈，这话除了他还有谁说得出来啊？你为什么还不信呢？他不会救思俊的，他是冷血的，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不会的……”妈妈依旧摇着头，只是声音里没了刚刚的底气。
　　她转过头依旧还是往外去，嘴里喃喃重复着：
　　“不会的……，不会的……。”
　　一瞬间妈妈的声音变得那样轻，那样远，仿佛是来自梦境，话还没完，妈妈的身子一晃，便倚着门直跌了下去。
　　“妈妈……”我惊呼着扑过去，却被亦寒哥哥伸手拦腰抱住。
　　“梦绮，别过去，阿姨这是心脏病动不得，我来打120。”
　　我只能遥遥看着，看着妈妈的面上泛着一种青色，一种看不到生气的颜色，我突然不能克制地簌簌发起抖来。
　　亦寒哥哥揽住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将我紧紧捺在怀里，他的气息拂在我耳后是一种细微的轻暖，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磁力：
　　“梦绮，别怕，有我呢！”
　　我紧紧抓住了亦寒哥哥的手臂，紧紧抓住我现在唯一仅有的依靠，如果失了这个依靠，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妈妈有心脏瓣膜闭锁不全的毛病，医生已经几次建议手术了，可是她总顾念着我和思俊还在读书，家里也无人照顾，所以一拖再拖，没想到如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紧急手术了。
　　手术的过程是那样的漫长，我在医院那冰冷的长椅上一直等到了东方天空起了灰白，才有医生出来对我说，手术还算顺利，只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进行手术，愈后效果很难保证，需要好好的护理与观察。医生再三叮咛我，一定要让妈妈宽心，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事情刺激到她，妈妈若再受到刺激那后果很可能便是致命。
　　我忙忙地点头一一答应，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眼被推出手术室的妈妈，妈妈转眼又被推进了ICU，一道沉重的铁门将我隔在了外面。我又只能在ICU外坐立不安地等待，好不容易才等到了ICU每天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
　　妈妈浑身插满了管子，那墨绿的颜色和她那惨白如纸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我看得心头酸涩。
　　“妈……”我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她。
　　妈妈艰难地睁开了眼，干裂的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思俊？”
　　就算是病成这样，妈妈的心头依旧还是牵挂着思俊，可是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正在我犹疑之际，却见亦寒哥哥微笑着俯下身，温声对妈妈道：
　　“阿姨，您放心养病，干爹他已经答应去救思俊了，思俊马上就会没事的。”
　　亦寒哥哥的微笑一贯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妈妈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到了我面上，我看得懂妈妈眼里那探究的意思。
　　亦寒哥哥暗暗地推了我一把，是啊，这时候还有什么比善意的谎言对妈妈更好的呢？我努力展开笑颜，顺着亦寒哥哥的口气宽慰妈妈道：
　　“恩，他来过了，他答应救思俊，思俊马上就会没事的，妈妈你就放心吧。”
　　妈妈安心地抒了口气，喃喃道：
　　“我就知道敬哥不会不管思俊的。”
　　妈妈吐出的每个字都是那么微弱那么轻，但是这每一个字却都让我觉得刺心，我是用双手紧紧压着胸口，慌乱地离开了ICU。医院的走道里是一色的惨白，应该是有病人刚刚离世，走道里家属们哭声悲戚，仿佛就连周遭的空气都浸淫着悲伤的味道。
　　我惶惶地走着，短短一天之间思俊进了那可怕的牢狱，妈妈进了那冰冷的病房，我最最至亲的两个亲人，忽然之间就离我好远好远，远到我想去触都触不到，我突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我好怕我真的再也无法触到他们。
　　“亦寒哥哥！”我一把拽住了亦寒哥哥的手求他道：“亦寒哥哥，你想想办法让我见见他吧，我去求他，哪怕跪下求他都可以，错都在我，那天是我顶撞他的，他要怪就怪我吧，思俊是无辜的，求他救救思俊吧。思俊若是有事，妈妈她……，妈妈她……。”
　　我不敢说下去，我怕我说出来便会一语成谶。
　　“这……”亦寒哥哥迟疑了许久，终是对我道：“梦绮，昨天阿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就给干爹去过电话了，不过干爹已经飞了加拿大，这两天你肯定没法见到他的。”
　　妈妈病重如斯，很可能看到她的每一眼都是诀别。虽说妈妈没有名分，但是好歹也跟了他霍敬白二十余年，就算没有结发之情，但多少也该有那么一点点情分吧？退一步讲，就算没有情分，那他也该念及妈妈曾为他生儿育女，在他身后那巨大的阴影下谨小慎微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的辛劳与辛酸。就算这一切他都看不到，那他至少也该想到在那遥遥的二十多年前，他曾与那么一个细弱美丽的女子耳鬓厮磨颈项缠绵，就算如今那女子已年华老去容颜凋零，但这难倒就可以将昔日的一切一笔抹去？连她病重垂危，来见她最后一眼，这个要求都显得那么过分吗？
　　“为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绝情？”我拽着亦寒哥哥大声质问。
　　“梦绮，别怪干爹。干爹这么急飞加拿大是因为剑锋哥出事了。剑锋哥本在那里谈一个合同的，但不知怎么的，他住的那家酒店突然失火，剑锋哥伤得很重，情况不太乐观，所以干爹一得到消息就包了机飞过去了。”亦寒哥哥还在努力为霍敬白他开脱。
　　霍剑锋，霍敬白的长子，霍敬白与原配一共有两个儿子，与小儿子霍剑利的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不同，长子剑锋沉稳果决很受霍敬白的喜爱与器重，是他的左膀右臂。
　　同样是儿子，一个儿子出了事，他可以不远万里马不停蹄地赶去，而另一个儿子出事，他却可以视若不见形同陌路。
　　同样是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霍剑锋可以得到他的亲自照顾，而妈妈却连一句关心都是奢侈。
　　原来那个男人也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他的冷血，他的无情只是对我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