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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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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奚年的身体还很虚弱,还需要休整一段时间,而封山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何溏对于封路一点也不着急,每天笃笃定定地在墨脱县里瞎逛。
梁奚年在旅馆里另开了间房。时不时地两人还是会照面。在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向何溏提出过快封路了,希望她快点启程。
何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他如果封路了,打算怎么办?他头一次直面何溏的问题,回答说还有事没办完,等他想出去的时候,自然有出去的办法。
何溏笑笑回答既然他能够出去,那么多带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其实,这些都是借口,她不是不想离开墨脱,只是不想回到杭州。之后,两个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这是唯一一次梁奚年直白地表现出对救命恩人的关心。
旅馆的后面有个不大的院子,每天下午梁奚年都会去院子里晒太阳。晒太阳算是个十分慵懒的活动,没想到梁奚年这种寡言少语的人竟然会喜欢这类活动。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阳光下看这个男人真的很容易被迷住。
门巴族的房子建得都较为低矮,因此有时梁奚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何溏就会坐在窗户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梁奚年望着茫茫雪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寂寥,仿佛雪山深处埋葬着他一生的挚爱。何溏从楼上走下来,坐在他的身边,指着雪山说道:“那里真美。”
男子依旧目视着远方,口气淡淡道:“如果你去过那里,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何溏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去雪山深处吧?”
梁奚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直觉告诉何溏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会坚定不渝地去做。雪山里的无人区可谓冰封千里,在当地人的嘴里那就是一片圣洁的乱葬岗。茫茫白雪覆盖下的是一具具皑皑白骨。梁希年要是真的进山去,那么,必死无疑。
那一次谈话后,何溏越发开始注意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觉得梁奚年来墨脱的目的比任何人都要实际。他会说当地的门巴话,敢一个人跋山涉水地来到墨脱,又打算只身进入雪山的无人区去送死,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动因推动着他。
何溏很好奇这个动因。但她明白直接问的话,像梁奚年这类性格冷淡的人一定不会回答,至少不会正面回答。何溏跟梁奚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吃了他好几吃亏。所以,她一直不慌不忙地等待着,等待着梁奚年下一次行动。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只是梁奚年似乎十分安于现在的生活,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何溏隐隐觉得他的按兵不动是再等自己离开。虽然,他表面上并不在意何溏何去何从。但内心里,他依旧会关心救命恩人的安危。
有了这种想法后,何溏猜想梁奚年要做的事一定是凶险万分。想到这里,她暗暗打定主意不去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如果她的不离开可以让梁奚年不入险境,那么,等到封山前夕,梁奚年终究会离开墨脱的。
又过了两天,墨脱县里的游客几乎都已经离开了。看着背包客们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何溏知道自己不能再耗下去了。她整理好行装后,去敲了梁奚年的门。
敲了许久一直没有人来开门。何溏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大事不妙,急忙下楼去找老板娘问梁奚年的下落。老板娘正在算账,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何溏说话。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背着包走了,大概今天早上六七点的样子吧。”
何溏又问道:“大概是往什么方向去的?”
老板娘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何溏回到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隐隐地,她担心起来。她知道为梁奚年担心犯不上,一来无亲无故,二来人家要送死自己着什么急。可偏偏她心里就像是火烧一样。她没工夫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对梁奚年如此上心,但直觉告诉她他们是同类。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在梁奚年晕倒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救了他。
这一夜,何溏睡得十分糟糕,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睁睁看着窗外的世界一点点变亮,何溏突然觉得茫然无助起来,很多事情她左右不了阻止不了,很多事情她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改变不了结局。对梁奚年是这样,对她的梦魇也是这样。
吃过早饭,何溏告辞了旅店老板娘。她觉得应该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向一个熟悉的人做一次依依不舍的告别,以此来终结这段做梦一般的时光。她背着背包,徒步离开,心里却空落落的。
快出墨脱县的时候,何溏得到了一个噩耗——封山了,出不去了。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恶劣很多,前方的路上大大小小的塌方不计其数。前几日勉强同行的一支驴友队伍中有两个人死在了通往汗密的路上。
何溏听着边境哨兵的好听劝说,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细雨,雨水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睫毛上。面对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情况,何溏问自己为了梁奚年换来如此结果,值得吗?
她转过身,缓缓地沿着来路回去。她懊恼的并不是要被困在雪域高原上八个月,而是她的付出再一次成为了她憎恨自己的理由。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何溏低头走着,恍恍惚惚看到前面有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没有抬头,但没好气地说道:“请让让。”
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跟前。何溏近乎恼怒地抬起头,今天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她正需要一个发泄的对方。遇上一个愤怒的女人,比遇上一头野兽更可怕。遇上野兽大不了命丧黄泉,而遇上一个愤怒的女人就很难预料结果了,总归少不了身心双双受挫。
“你到底让还是……”最后一个尾音被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很快,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男人没有回答,但伸出手拉起了她的帽子:“不要淋雨。”
“这算什么?不告而别后的补偿吗”莫名的火气从心底窜上来,何溏直视着梁奚年的眼睛。此时此刻的梁奚年精神比在旅馆时好得多。雨水划过他坚毅的脸颊。何溏自嘲似地笑了起来:“其实,你的身体早就好了对吗?”
何溏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冲着梁奚年发火,没必要再去过问他的事情。曾经她认为他们都是在雪域寻找生命意义的同类,应该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而梁奚年的不告而别,却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对于对方不过是生命中的再普通不过的过客。
“封路了,我带你出去。”长久的对峙后,梁奚年用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又一击击溃了何溏所有的心事。
何溏看着梁奚年在雨中的背影,恍惚觉得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克星。她的所有热情可以被梁奚年的一个举动瞬时浇灭,也可以因他的一句话而瞬时点亮。而自己却一点也猜不透他下一步的想法。
其实,何溏可以极其不屑地拒绝梁奚年的好意。然后,在墨脱等机会。回去的路虽然塌方了,但险情排除后或许还可以通行,毕竟大雪还没有封山。但何溏明白这种等待是遥遥无期的,最大的可能就是等到明年开春。
离开杭州已经快一个月了,无论如何她得回去,去处理没有处理完的事情。何溏不得不接受梁奚年的好意,踏上了回归之途。
梁奚年并没有告诉她,他们要从什么地方绕过塌方处。两人一直面对着雪山走去。何溏心中暗暗打鼓,这个季节从雪山里穿行而过的话,实在太危险。何况自己一介弱质女流,又没有丰富的徒步经验,徒步过雪山简直是自寻死路。
“如果过雪山的话,可能会死在山里的。”何溏的话算是好心的提醒,也算是警告。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梁奚年继续走着。
何溏没有再问下去,她对梁奚年的能力有着一种盲目的相信。这种相信不仅仅是因为梁奚年一贯所表现出来的沉稳,更是因为他从不轻易承诺的个性。
两人在墨脱县城里购买了一些干粮和物资做补充。梁奚年告诉她大概需要三天,他们就能绕过塌方处,坐上去拉萨的车。说话时,梁奚年目光淡然,望着雪山时依旧会露出一丝茫然。
何溏有些担心前路艰险便问他:“之后的路是不是艰险万分?”
梁奚年看着她,露出一个难得灿烂的笑容:“有我在,你放心就好。”
进山前,何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没有想到前路是前所未有的平坦开阔。墨脱山里的气候随着地势变化而不同。一路进山,天气微凉,两边山势险峻,一条仅一人肩膀宽的山道绕着山体向上而去,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
何溏走路时双手双脚都依附在山石上,全神贯注着攀着突出的石头,不然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梁奚年虽说攀石过境比何溏轻松,却要时时刻刻照顾着她,一路走来也十分吃力。
走了不到两个小时,何溏已经气喘吁吁起来。但两人身上绝壁之上,若硬是要在此地停留,一阵强风刮过来,很可能会把他们吹到山谷里去。此时此刻,何溏才明白什么叫眼在天堂,身在地狱。山谷里风光旖旎,恍若仙境,而他们双手双脚似人猿一般攀附在山壁上,一举一动都是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