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相遇》不沾

3、第三章

　　爬过这段狭窄山路，来到山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白雪茫茫的世界。不知何时，上山飘起了雪花。梁奚年看着夕阳将沉，告诉何溏，他们得加快脚步。前面的山谷里有一个门巴族的部落，他们必须要在入夜之前，赶到那里去过夜。不然，会被活活冻死在雪山上的。

　　何溏一口气还没喘好：“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应该是常走这条路吧？”这话不是问得没有来由。一般的游客要进山一定会高价请当地人做向导。墨脱地区有大片没有开发过的无人区，这一片地区也只有当地少数几个人才认得进出的路。梁奚年一路走来，不停在辨认方向，一定是从前来过这里的。

　　“算是吧。”声音闷闷地从防寒服后透出来。

　　落日余晖染红冰雪世界时，他们赶到了梁奚年口中的门巴族部落。说是部落，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型聚居点。毕竟愿意居住在穷山恶水里的人少之又少。集聚点仅仅由三四户人家组成。每户人家也只剩下年迈的老人独守着祖辈的房屋，恪守着祖训，生活在严寒之地，感悟着世间的真谛。

　　梁奚年的门巴话在这时候帮上了大忙。老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来欢迎远道的客人。两人坐在主人们为他们特意生好的炉火前，烤手取暖。

　　进山后，梁奚年的话越来越少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很重，但前路大抵也没有想他说的那么平坦。走了一天水米未进，梁奚年从包里拿出干粮，在火炉上煨热后，送到何溏跟前。

　　何溏裹着毡毯已经在缓和的热气里困倦起来。她半眯着眼睛，只觉得眼前有火光在晃。

　　梁奚年轻轻推醒了她：“吃点东西，山里的天气不好，明天得继续走，不然就真的要被困在山里了。”何溏表现出来的困倦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大山里温度太低，身体机能下降造成的。现在没有药物，也没有相应的医疗条件，多吃点东西补充好体力是最重要。

　　何溏迷迷糊糊地接过干粮，咬了一口，更觉嘴巴里发苦。这时候，门巴老人端来热气腾腾的茶水，比手画脚的叫两人慢慢享用。

　　何溏从银质托盘里端起茶水，正往嘴里送的时候，手却被梁奚年一把握住。她的心狂跳起来，梁奚年的脸越凑越近，他身后的火光越来越弱。一万个念头从何溏的大脑里快速掠过。她甚至可以感觉到男子的鼻息落在她脸上的热度了。

　　梁奚年他不会是要……

　　所有的困意瞬时消散，何溏的身体僵直在原地。

　　“不要喝。”梁奚年接过何溏手中的杯子，附到她耳边轻柔道。这个动作暧昧而温柔，何溏的大脑还沉浸在方才的温情里，完全没有听到男人的告诫。

　　梁奚年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何溏的大脑才慢慢反应过来，脸颊轰得一声变得通红。显然，梁奚年也注意到何溏的变化，眼光里多了一丝询问的意味。

　　尴尬，她尴尬到了极点。慌乱里，连忙按住胸口咳嗽起来。不是装的，而是被一口气堵得实在憋屈：“咳咳咳……你说什么？”

　　梁奚年看了眼窗外映着的人影，指了指杯子，又摇了摇手，示意何溏不要喝。

　　“为什么？”何溏觉得梁奚年这个行为太怪异。喝杯茶而已，用得着做那么多事情吗？

　　“有毒。”两个字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了一切。

　　何溏通红的脸倏地惨白起来：“有人想杀我们？”

　　梁奚年用一指挡在嘴唇前，又指了指窗外窥探情况的人影。显然，窗外有人在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说难听点，他们真在被一群老人监视。真的只是一群老人吗？那些看上去面容和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为什么要杀两个陌生人？

　　如果他们看到都只是一种假象，或许房子里还藏着青壮年。他们在等着机会杀死他们。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些深山里的门巴人为什么非要同自己过不去呢。何溏越想越害怕。

　　梁奚年看上去还比较镇定，不过显然何溏的神经已接近崩溃。他站起来走到何溏的身边坐下，然后握住女子的手希望她保持镇定。而梁奚年在做所有动作时，眼睛一直暗暗关注着窗外的动向。

　　大约僵持了半个钟头，门外发出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窗外的黑影也随即消失了。梁奚年稍稍松了口气口，扭过头查看何溏的情况。

　　她自小在安定富裕的环境中长大，从来没有经历过刀头上舔血的事情。在异族人的地盘，被人送上一杯有毒的茶，足以击溃她脆弱的神经。可想而知，她的情况不会太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很熟悉这里的情况吗？”何溏用仅有的意思理智强撑着问道。

　　警备解除后，梁奚年靠坐在墙边，眼神里满是疲惫。他轻轻吐了口气，将茶杯里的茶倒了一些在银质托盘上。被液体侵润的部分慢慢变得乌黑。茶里果然有毒。

　　梁奚年解释道：“门巴人相信把人毒死后，死人的运气就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刚才给我们送茶的人出门后一直躲在窗外，我就觉得事情不对。”

　　何溏哑然，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如此愚昧的迷信存在。今天幸好有梁奚年及时阻止，不然自己到了阎王殿连小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那他们没能毒死我们，会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梁奚年摇头：“应该不会的。门巴人要杀我们是为了把我们的运气转到他们的身上。能实现这一目的的唯一方法就是毒死我们。既然我们没有吃他们的食物，就他们的诡计失败了。就算他们杀了我们，他们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运气。而且村里只有些老人，动手的话他们也不一定能占到优势。”

　　何溏又接着问道：“万一有青壮年埋伏着，一旦等我们放松紧惕就下手怎么办？”

　　对于何溏一个又一个的假设，梁奚年坦然地回答道：“村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不可能有你假设的埋伏的。”

　　何溏还是担心：“那万一不是藏在村子里，还是在雪地里的任何一处呢？等到我们……”

　　“这种天气待在雪地里，早就冻死了。好了，门巴人没有你想想的那么凶残。他们不过是有自己的信仰而已。如果真的要动手，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刚才那个在门外偷窥的人早就叫来同伙，把我们杀掉了。何溏，很多偏远地区的人做事比生活在城市的人要光明磊落得多。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等着我们。”

　　梁奚年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何溏。何溏感觉着从指端流淌进心间的温暖，心神逐渐安定了下来。此刻，她眼中的梁奚年已经成为了一道把她与危险隔开的屏障。她可以安心地睡去，因为，他说过他会让她活着走出去。

　　这一夜睡得不好不坏。裹着防寒服睡在硬邦邦的地上自然舒服不到哪里去。好再睡得安心，晚上也没有被恶梦困扰。何溏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可去看梁奚年，却发现他眼睛水肿，似乎一夜没有合眼。

　　何溏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昨晚她提出来的各种假设，梁奚年表面上一一否定了，但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担心。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守了一夜。

　　想到这，何溏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如今的世道里，这种有担当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后面的路都是在雪线之上。常年不化的积雪组成了眼前的一片雪海。一脚踩进去，雪深过腰。所以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梁奚年说一定要在下一次下雪前离开雪海，不然会成为硬邦邦的冰雕。
　　何溏心说梁奚年就算不受冰封雪冻也是座冰雕。

　　雪山上天气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来到。为了保命，他们只能不停完前走。何溏踩着梁奚年踩出的脚印步步向前，梁奚年为了照顾这身体越来越孱弱的姑娘，尽快缩小了步幅方便姑娘走路。

　　从天一亮走到下午两点，除了必要的进食，他们没有休息过。终于，远处出现了乌黑黑的山石。在垭口处，有一座红色土墙的建筑。它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何溏的眼前，显得静谧又神秘。

　　梁奚年也看到了红色建筑。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建筑良久良久。眼神里包含着千种情绪。这时，苍穹中落下洋洋洒洒的大雪，仿佛是为洗涤尘世而来。

　　梁奚年说：“我们今晚在那座喇嘛庙里过夜。”

　　寒风割面，白雪压身，极端的环境里，何溏只觉身体在一点点变冷，而行动而逐渐迟缓起来。她恍恍惚惚地听到梁奚年在前方叫她，她冲着声音走去过，却怎么也走不到。

　　这种症状似曾相识。因为身体太虚弱了。

　　最后是怎么到达垭口上的喇嘛庙的，何溏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醒来的时候，她看到墙壁上精美的唐卡，闻到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感受到屋子里暖烘烘的热气。世界从单调的白色变成了彩色。鼻孔里呼出的气息是滚烫的，脑袋里像是被灌进了铅水疼得难受，何溏想大概自己在发烧吧。

　　不大的屋子里有股浓郁的香味。这香味缓解了剧烈的头痛。

　　她稍稍抬起头想找到梁奚年的身影，扫视了一周也没有发现。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梁奚年该不是老毛病犯了，又把自己扔在这鬼地方走了吧。但很快，这个可笑的念头被她逐出了大脑。

　　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什么都想不久。何溏知道自己病得不轻需要好好养病，可看不到梁奚年，她又觉得心内不安。

　　这时，门被人推了开来。何溏用极其热切的眼神盼望着梁奚年的出现。

　　推门进来的是个个子瘦小的小喇嘛。见到何溏醒来，小喇嘛用生硬蹩脚的汉语告诉她自己叫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