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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夜 ...

  •   母后,不要丢下潜儿一个人,纤细得犹若风中不住发抖的枯叶,修长的身躯直直垂下;父皇,不是潜儿的错,不要抛下潜儿,那充满厌恶与鄙夷的目光如闪电般划过;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杂种,不是的!此起彼伏的奚落与嘲笑声在耳边久久徘徊;求求您,不要,父皇,您不要让七弟走!消失在蓝天与白云之间的那只来回挥动的幼小手臂在双目前不断放大……是谁,是谁在那里?一个应当陌生却感觉异常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伸出手想抓住,明明近在鼻前,却怎么也够不到,即使加快脚步,也只见那令人在意的背影渐渐远云,直至消失。
      “若雪!等等,若雪!”五皇子倏地睁开眼,惊慌地扑腾着身子却发现自己原来坐在床上,“是梦吗?”他望着空空的手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宜轩?”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显得有些昏暗。可以察觉对面老爷椅上坐的那个人以及他手中所执的书卷,但脸恰恰隐在阴影内,看不清表情。“嗯。”屋外传来噼里拍啦的零星雨声,五皇子心里酸溜溜的,竟又让他看到自己唤着雪的名字惊醒。
      “刚刚八宝来过。”
      “嗯?”五皇子抬起头看着对面不太清晰的身影。
      “他说若雪姑娘的寒病又发了……”
      “什么!”五皇子一步冲下床,眼前男子的脸清晰地呈现出来,但那张脸上并没有半分表情。
      “我见你今日也累了,又刚刚睡去……说是请太医看过,如今怕已睡去了。”望着五皇子一副难以致信的模样,一抹抹淡淡的笑爬上了眉稍,“况且你即便是赶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起不了什么作用?!”五皇倒退几步,慌乱地拾起床头的外衣,喃喃道:“不行,我得马上回去……”陈宜轩忽地从身后抱住他,“放心吧,八宝说他已经没事了,而且宫禁时间已经过了……”
      “放开我!”五皇子挣脱了他,不堪、心惊、恼怒全化作了厌恶,喝道:“难道你就这么想他死吗?!”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梦中的身影愈发清晰,若雪,不行,不要走!
      屋外的雨虽不大倒也不小,奔出不远,衣衫已打湿大半,雨水带来的凉意令五皇子放缓了脚步,怒火渐渐褪去,头脑也清晰起来。今晨顾岚来时若雪的一颦一笑在脑中一一闪过,宜轩并没有说错,我什么作用也起不了,所以,所以我,我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突然止住脚步,不对,不完全是那样……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轻轻扬起头,雨水拍打着他的脸颊,是因为我想见他。
      身后忽传来雨水被踏开的声音,这已是四更天,街上早没了行人,五皇子忍不住转身。不出所料,正是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但他并没有如五皇子预期地接近,在相距约莫一丈处他便刹住脚步。五皇子接过他抛过来的东西,是腰牌和他历尽千辛万苦拾回的那把伞,他下意识地将伞搂进怀里。“难道你就这么想他死吗?!”刚才说得太过火了吧。
      “你说得没错!”撑着伞站在丈许外的颀长男子,冷冷道:“我在确想他死,想他立刻死,连同你心里那个!”他声音并不大,但依旧穿过雨帘一字字清晰地送入五皇子耳中。
      望着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和梦里那个背影重叠起来,到底是谁,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的人到底是谁?是若雪还是宜轩?
      “明天!”五皇子冲前渐渐远去的人影大声道,后者停住了脚步。
      “明天……”五皇子握紧手中的伞,“明天,等我!”不待后者有任何反应,他已向皇宫急奔而去。
      大概是奔得太急的关系,心跳得极快。明天?胸口布着一种莫明的期待,那股期待化作阵阵兴奋令他止不住想笑出声的冲动,明天啊……
      回宫后还是弄得一身湿透,宜轩送来的伞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它一直被五皇子紧紧抱在怀里。望着烛光下的那把伞,任凭宫女们清洗着身体,拾掇着干净衣裳。
      “若雪姑娘在您出去不久便犯病了。太医来看过,开了药,现已服下了,病情也已控制住了……” 你即便是赶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五皇子苦笑着,盯着八宝的两瓣唇上下翻合。
      “……现在想必已经睡去了,小兰在照顾她……”
      “小兰?”五皇子打断了他,“莲儿呢?”
      “她啊,太医说完病情之后她便出宫去了,说是要去睿王府一趟,眼下还没回来……”
      “哦。”她去睿王府干什么?五皇子禁不住皱起眉头。
      “殿下,”八宝试探道:“那个若雪姑娘是不是就是睿王府的那个雪郡主啊?”
      五皇子抬头瞪了他一眼,八宝顿知自己多嘴了,赶紧低下了头。
      “就这些吗?”
      “嗯,”八宝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其实太医还说这病还会发作……还有……那个……”
      “还有什么?”五皇子不耐地皱起眉头。
      八宝又低下头,“太医说若雪姑娘不适北方的气候,身子又弱,只怕她是有什么心病才使得这寒病连连发作。若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恐怕是活不过两年了……”
      “什么!”五皇子只觉两耳轰轰作响,似乎这才从今夜的长梦中惊醒过来,“活不过两年?!”梦中的那个背影又涌上心头,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了干净。
      “太医说,她的寒病几经反复,寒气已浸入体内,待完全渗入五脏六腑便回天乏术了。”
      “什么太医,根本就是庸医!”五皇子冷笑道:“回天乏术?他还只有十六岁,说什么鬼话!”
      八宝不安地回道:“奴才最初也这么想,可是太医院里的大夫都看过了,也都是这般说,只怕……”
      “只怕什么!”五皇子一声怒吼,八宝连忙噤了声。“不行,我要去看看他!”他立起正想迈开步子,却双脚一软,险些跌倒。
      “殿下!”八宝上前想伸手将他扶住。
      “不要碰我!”五皇子拍开他的手,回头看清八宝的惊愕的表情,忽觉这并不是他任性的对象,颇为丧气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若雪的房间里只掌上了一盏灯,相当昏暗。小兰一人在床边守着,五皇子看看床上的人,正一脸安详地睡着。
      “殿下,她已经服过药,身子也渐渐暖和,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五皇子心中一阵巨痛,“莲儿呢?还没回来吗?”
      “嗯,她侍侯若雪姑娘服过药便出去了。如今宫禁时间已过,她只怕只能等到明个早上才能回来了。”
      五皇子点点头,目光锁定在床上熟睡的人儿,这怎么可能呢?眼前这年轻俏丽,还透着孩童的纯真与青涩的人儿,竟只有两年的寿命了!老天既然让他八年前活了下来,为什么如今又要这样轻易地将他带走呢?难道说,你真的要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不留吗?那悬在半空的身影,远去的手臂和雨中渐渐离去的背影,五皇子只觉浑身发冷,他已经承受不起了,真的承受不起了……
      “殿下,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很差。”五皇子回过神来,只听小兰继续说道:“殿下您先回去歇着吧,这边有我,您放心,我绝不会比莲儿做得差!”
      五皇子一愣,“况且你即便是赶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陈宜轩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口口声声说爱他,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说什么只想呆在他身边,别无所求之类自欺欺人的话,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若雪根本不需要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只有我才是多余的人,无论对谁而言,母后也好,父皇也好,哪怕是宜轩……我的存在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增加他的痛苦,说什么替我擦眼泪,难道我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而存在的吗?太可笑了。
      小兰见他忽悲忽喜的神情,不由更加替他担心,正想安慰他几句,却听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嗯,是殿下吗?”若雪不知几时已醒了过来。
      五皇子点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若雪冲他微微一笑,牵动他粉红的双颊,朦胧的双眸,令五皇子一阵目眩,“没事就好,你安心睡吧,我回去了。”他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的人轻唤:“殿下,您先别走。”若雪见他止住去势,又招呼小兰道:“兰儿,你先退下吧,我有些事想单独与殿下说。”
      单独与我说?五皇子迷茫地回过头,若雪已从床上坐起,小兰起身想帮他却被他推开,“我已经没事了,你先退下吧。”见他执意如此,小兰只得退出房外。
      若雪拍拍身前,示意五皇子在他身边坐下,他盯着眼前的人在身前坐下,叹道:“你们真的很像。”
      五皇子心中一紧,“你说谁,谁和我像?”
      若雪盯着五皇子的双眸,道:“想知道顾皇后为什么连临死也没把你生父的名字告诉你吗?”他望着惊愕的五皇子,又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亲生父亲近在眼前却不愿与你相认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衣襟,自左肩以下的半边身子随着那下滑的衣带一点点裸露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白晢的肌肤泛着撩人的光辉。但那充满挑逗的一幕不但没有激起五皇子的情欲,反而令他宛如置身冰窖。左肩以下是那块不小的刀疤,而就在刀疤旁边靠进锁骨的地方是一朵梅花,一朵娇艳无比的梅花,一朵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分外耀眼的梅花。
      若雪轻抚着那块小小的刺青道:“很眼熟吧,这是他留下的,那个叫衍的人,也就是你爹留下的。”他笑着扬起头。
      五皇子脸色刹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若雪不理会他,不急不徐地将敞开的衣襟整理好,淡淡道:“你早该猜到的。岚哥哥说你曾经去过梅园,那个人的一切都在那里。”他扬起头,直直注视着已惊愕到已毫无表情的五皇子,“抑或是让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当今的睿王爷,顾皇后的亲弟弟!”
      “不是的,你胡说!”五皇子一手握住若雪的肩,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在距她脸不到半寸的地方停在了半空。
      若雪迎上他的手掌,一脸轻蔑,道:“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在胡说,那就打下来啊!哼,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事实就是事实!一切都是事实,都是事实罢了!”
      望着眼前炫然欲泣的人儿,五皇子无力地垂下双肩,放开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将头埋在双掌之后。
      “十四岁那年,他□□了我。”
      五皇子吃惊地抬起头,若雪倚在床头,目光投向床内侧,幽幽道:“那种被撕裂的感觉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也正因为如此,一到晚上我便会神经紧张,恶梦连连。”他嘴角涌上一丝苦涩,“我一直认为我是恨他的,我之所以会在他做出那种事之后还呆在他身边,是因为那是我欠他的。我的命是他捡回来的,连命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不是他的呢?”他凄然一笑,“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直到我嚷着要娶莲儿,他竟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时,我才发现,事实并不是那样的。我从没恨过他,我会心甘情愿地呆在他身边并不是为了还债……我喜欢他,我喜欢倚在他怀里,喜欢他在我耳边低喃,喜欢他将我抱紧……一刻不见他就会忍不住念着他,每日早起不见他在身边心里就会不安,只要安静下来满脑子都会是他……”他低喃道:“可惜一切都晚了,当我发现时什么都晚了……”
      五皇子看着他,心中说不出的苦,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倾吐对别人的爱意,为了别人日渐憔悴。而这个“别人”却并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舅舅,同时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那个人。
      五皇子对睿王爷并没多少印象,深居宫中的他虽时常听顾皇后提起这个不凡的舅舅,但见面机会却不多。在他七岁之前,睿王爷一直住在江南,即便是五皇子的祖父过世,他为继承爵位而回朝之后,五皇子也甚少与这位传说中的舅舅谋面。之后他也时常南下,直到沈时笑死时才匆匆从江南赶回,真正在京城中安定下来。后来五皇子虽说也常常去睿王府见若雪,但与睿王爷也只是偶有遇到罢了。这样一个不熟悉的人,母后的亲弟弟却突然说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但如此,他也是若雪口中的那个衍,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让人太难以理解了。“真的会结束的。所有的匣子都要打开了,或许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顾岚说的便是这个!
      只听若雪续道:“其实我早该猜到的,那晚在梅园我就应该明白一切的。”他转过头看向仍一脸困惑不安的五皇子,“我和你一样,选择了逃开。”他冷笑着,“可终究是逃不掉的,你知道他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吗?”那幅美人图在他脑海中闪过,若雪盯着他的双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幅画上的女子是我娘。”五皇子虽早已猜到,如今仍是一惊。“可笑吧,被他做遍标记同床共枕的人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人,而他真正想要的人却永远不可能做上标记。”他又笑了,充满了嘲讽的味道,而嘲讽的不知是他口中的那个睿王爷还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见到我娘就爱上了她。那一年是你母后入选进宫后的第五年,也就是他离京后的第四年。在那之前他一直在江南游荡,后来在杭州很偶然地遇上了我娘。他说我娘虽然也是美人,却也算不上绝色,更比不上你母后,但他却不自觉得被我娘吸引了。”他顿了顿,又道:“可惜,那时他并不知道我娘早已与我爹私定终生,当时他们正是私奔到杭州。后来当他知道时,一切都晚了,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轻叹一声,“世事就是这样爱捉弄人,但即使事前他就知道我娘早已有了我爹又怎么样呢?会喜欢上的人终究会喜欢上,半点由不得人。”
      会喜欢上的人终究会喜欢上,半点由不得人。五皇子望着眼前的人,脑中却闪过陈宜轩的影子,他对陈宜轩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而陈宜轩适才将自己搂在怀里,在耳边念叨的每一句都清晰地涌上心头,“我不知道你到底哪一点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你花那么多心思,做那么多事,更不知道这样做是值还是不值,我只知道我想那样做而已。”
      “但他并没有要从爹手里夺过娘的打算。”若雪轻笑道:“因为他第一次见过爹之后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时我爹只是个穷书生,除去会下棋外,一无所长,而我娘却不顾家人的反对,心甘情愿地抛掉贵小姐的身分与爹私奔出来,娘对爹用情之深更本不是他能够企及的。他为了呆在娘身边,与爹结成知己,并且帮助爹成为了有名的棋师,开办了学堂。他为爹做这么多事,甚至鼓励爹进京全是因为我娘的缘故。而我娘对他却一无所知,只知他是爹的好友罢了。”他的语气得几乎读不出任何感情,五皇子却分明感到阵阵心痛,“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早上那封信了吗?”若雪笑着,盯着五皇子的双眸,一字一顿道:“这些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给我看的,而且还在末尾祝福我与莲儿幸福。他不会再回去来了,我想他大概是准备随娘去了,苦等了八年,终于等到了啊!”他笑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直叫人一阵阵锥心的痛。
      若雪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烛台,“我很忌妒娘,甚至可以说是恨她。你知道我娘的闺名是什么吗?我娘原本姓卞,单名一个雪字。若雪,若雪,他是一直把我当作我娘,从名字到服饰,全是要我变成我娘。一直以来,我都充当着娘的替身,每晚他抱我的时候,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雪儿,雪儿,唤的是别人的名字,耳边轻喃的爱语也是在对另一个人述衷肠。亏我还天真地认为他真的爱我,甚至当他说要让莲儿嫁给我的时候,我也认为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我终究代替不了娘,即使是做替身也不够格,他想说的就是这些,他不再需要我了……”他回过头来,眼中啜着泪,嘴角挂着笑,一副直让人心碎的模样。
      “不要再说了!”五皇子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轻抚着他的黑发,“不要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你被他凌辱地还不够吗?有必要为这种男人折磨自己吗?既然他不爱你,那就忘了他,你身边还有很多人啊,还有我……”
      “想抱我吗?”
      “嗯?”
      若雪从他怀里扬起头,迎上五皇子低垂的唇,印上轻轻的一吻,“抱我啊,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抱我啊!”
      五皇子目光下移,微敞衣襟内是一抹粉颈、精巧的锁骨和白晢的肌肤,鼻中充满了若雪特有的香气,这一切无一不强烈地刺激着五皇子的感观。
      “不,不对。”五皇子一把他将怀中推开,“我要的不是……”
      “那就算我求你呢?”若雪打断了他,“就算是同情也罢。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但我想你抱我。”
      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在哪都一样,和谁都一样……五皇子探出手解开他腰间的穗带,薄衫下是几近无瑕的胴体……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泛白,桌上的烛台已灭,屋内依旧一片昏暗。翻身探探身侧,没人?他缓缓坐起,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抱了他。无法确认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感觉,没有温度的触觉,五皇子只觉阵阵发冷。我需要的究竟是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对不起!”低沉的一句令五皇子的双肩颤得更加厉害。他抬起头床侧的梳妆台前端坐着一人,他只着了件白衫,一头长发散在肩后,呆呆地瞪着眼前镜中的人,“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五皇子拾起床边的衣物,狠命地瞪大眼睛,绝对不要,绝对不要流出来!他迅速地翻身下床,直到手掌被硬物刺痛。宛如拾到罕见的宝物一般,五皇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白玉簪子——一直觉得眼熟的簪子。此刻他的头脑变得异常灵光,“这是舅舅的吧?”舅舅啊,已经习惯到无法改口了吧。
      “啊!”若雪也犹如突然从梦中惊醒,回身取过五皇子手中的簪子,五皇子没有漏掉他转身时如牵扯到伤口般微皱的眉头。
      “嗯。”他将手中的簪子握紧,眼睑微微下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这是有一晚我偷偷留下的……以前他也经常送我簪子一类的饰物给我,但他却从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他头上那支……”
      “那现在呢?”
      “啊?”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是这么喜欢这支簪子吗?”五皇子直直地看着他。
      若雪的脸愈发苍白,他用双手将簪子握紧,迟疑了片刻,他重重地点点头,道:“殿下,您是个好人,您一定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是吗?”将力道注于双脚上,紧咬住下唇,努力地将注意力从发酸的鼻前转移开去。“我走了,莲儿应该也快回来了。”
      “莲儿啊,”若雪无力地倚着台面,目光失焦地望向前方,“我想我更希望她讨厌我甚至恨我。我也曾试着以恋人的身分去爱她,但我办不到……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妹妹看待。你知道吗?我本来是有个双胞胎妹妹的,可她替我死了。那时她还只有八岁,她笑着对我说,我比哥哥要来得幸福,我一直呆在爹娘身边,所以现在,让我来保护哥哥。我很喜欢哥哥,哥哥你要替我活下去……”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他哽咽着,口齿有些不清的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莲儿时就让我想起妹妹,我本来是想保护她的,可到头来却是她在保护我,莲儿也是……我真的很没用,我明知道她虽然每天都笑着,心里却在流泪,但我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为她做不了。她呆在我身边只有持续地被伤害,是我害了她一辈子……”
      五皇子上前将他拥进怀里,一边抚着他湿湿的黑发,一边安抚道:“这并不是你的错,谁也不想变成这样。你也曾经试过去爱她,既然无法爱上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顿了顿,脑中忽然闪过陈宜轩的影子,我也是在试着爱他吗?“事实上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强迫自己,你愈是不忍,只会愈加深彼此的伤口。”我就是这样伤害宜轩的吧,我究竟当他是什么呢,我究竟在犹豫什么呢?在他提出绝交时,为什么我会如此残忍地不肯放他自由呢?
      若雪从他怀中挣脱,一双美目在五皇子脸上转了几周,叹道:“殿下心里也有感到愧咎的人吗?”闻言,五皇子心中不由得一滞。若雪轻笑着别过头去,露出那段精巧的颈部线条,“那个人在你心里的地位应该很重吧,我想我并不会对每一个无法回报的人都感到愧咎,但愈是如此,彼此的伤害欲深。”他再次回眸盯向镜中的人,幽幽道:“我想,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宁愿选择做一个无情无爱的人,不用爱人也不需要被爱……”
      无情无爱的人么?“试问这世间又有谁对做到无情呢?”翠笼内若雪幽幽的一句也正如眼前的这一句在耳边徘徊开去。母后、舅舅、敛青、莲儿、若雪、顾岚,还有宜轩,爱上一个人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就没有意义。”五皇子此刻似乎能更真切地体会顾岚的这句话的含义了。可为什么月老要将红线拉得如此错综复杂,让人看不清红线的另一端。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这么执著呢?”五皇子两手撑在若雪耳侧, “他明明一直在践踏你,他明明一直在利用你,明明这么不在乎你。他根本就不了解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为什么你要对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他无力地垂下头。
      “那你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执著于我呢?”直视着五皇子扬起的眼眸,若雪冷冷道:“殿下您身边不也有深爱着您的人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个明明心中挂着别人的人这么在意呢?”
      五皇子一愣,宜轩的脸不自觉地涌上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背影,“明天,等我!”归来时曾经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呢?”他将头倚在若雪肩上,“为什么他也是这样执著呢,明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将他放在第一位!为什么!”再也忍不住了,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
      若雪从惊愕中缓解过来,由不知所措,渐渐探出手抱住五皇子的头:“殿下,您和我不一样,您还有将来,还要娶妻生子,身边还有很多牵挂你的人。王爷之所以不与您相认,也是为了您好,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不顾一切将您生下的顾皇后……”
      “呵,呵,呵……”五皇子双肩不住打着颤,“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为他说话?明明是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还要学着别人冒充什么情圣,这样的人值得你这样坦护吗?”他抬起头,目中是按捺不住的怒火,“他害的人还不够多吗?父皇、母后、沈时笑、敛青,还有你!他不是应该是那个唯一该责怪的人吗?可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对他都一副死心踏地的模样!那我呢?我算什么!替身吗?我不明白,这样的人不是死了更好吗?”
      “无论怎么样,他是你亲生父亲,你没有权利对他做过的任何事妄加评论!”若雪毫无惧意地望着已经抓狂的五皇子。“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是不是情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不是他不行,就算是被玩弄,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想拿你和他比较,也不想把你当作他的替身,那样做只会加深我的罪孽感,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也绝不想看到其它人重蹈我的复辙!”他微微一顿,“如果说你一直想得到我的身体,今天你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而且是我引诱你的。”他嘴角上翘,挂上一抹迷人的笑。
      “不是的,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五皇子愣愣道。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无法给你。”若雪依旧笑着,“我就是这样的人,很死心眼的人。如果你想在我身上索取更多的话,我无法满足你,即便你逼迫我,我也只有一死而已。”他笑得是那样地灿烂,耀眼得令人窒息。微动的红唇间只有那宛如耳语般的声音,“我活着只为再见他一面,告诉他早该告诉他的那句话。如果老天真的下定决心让我无法如愿的话,那我也唯有认命了!”上扬的嘴角划得如此之高,似乎已触及了那已眯得如缝般的双眸。见到如此灿烂的笑容,对于五皇子来说还是第一次,这样的笑容是那样地美,美得直叫人心痛。
      心痛的感觉,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是从几时开始学会的呢?正当五皇子举步打算离开时,房门被推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枫,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瞥见五皇子在屋内,显然是一愣,待看清房内的一切时,原本强挤出一丝笑容便如房内的空气般直直凝住了。
      “这里是凝香阁,不是泌园;在这里的是殿下而不是王爷。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也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是故意的!你想让我感到厌倦了是不是!”莲儿依旧笑着,“我刚刚去过王府,王爷不在,岚少爷并没有骗你。还有,雪郡主不幸染病夭折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王爷这次是真的是下定决心要放你自由了。”她倒退几步,扶着门框,“我真的不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你做什么我也绝不会离开。王爷这么做是为你好,但你并不开心,我也是。如果你这样做也是想为我好,但我并不开心。我说过,从第一次见到你那一刹起,我就已经决定了,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这又何苦……”
      “我讨厌这里!” 莲儿打断了他,“睿王府也是!我讨厌你扮女装的样子,更讨厌你像金丝雀一样被圈养在笼子里的模样。”她抬头望向若雪,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哪怕一直做你的奴婢也好。”
      若雪依旧将头垂得很低,五皇子在一侧疑惑而紧张地注视着他。
      “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王爷都已经放你自由了,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自己自由呢?”莲儿不解地望着他,大声道:“要知道他是王爷啊,如果他真的在意你,无论你在哪,他都一定能找到你;可如果他真的想避开你,你哪怕等上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
      若雪双肩一震,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淡淡的笑,“你说得没错,在逃避的一直是我。”他抬头望向莲儿,苦笑,“你真在愿意一直呆在我身边吗?即使我什么也无法给你。”
      不可抑制的狂喜令莲儿有些手足失措,她重重地点点头,“哪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你不用再著这样奇怪的装束,不要再有那种奇怪的表情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毕竟你还年轻……”说到末处,声音禁不住略带哽咽。
      毕竟你还年轻……五皇子心中一震,年轻又能怎么样,只剩下两年寿命的他,太多的事都已经来不及了,不能不怨上天实在是太薄情了。莲儿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呢?让若雪在最后几年中逃离痛苦吗?看着立在屋边勉强露出笑颜的莲儿,心下不禁汗颜。究竟怎样才算真正喜欢一个人呢?是希望他得到幸福呢,还是即使在扭曲对方的情况下也要将其占为己有呢?舅舅深爱着卞雪却从没有想过去破坏她已有的幸福,莲儿同样从未想过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相形之下,一心想着将若雪拥进怀里的自己是否太自私?五皇子伸出右掌,反复重复着握拳的动作,究竟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握在掌里的是什么?
      茫然地走出房间,昏昏懵懵地步过棋桌、翠笼、母后的房间,心中不乏失去的痛,但更有一种莫明的轻松……一切都结束了,若雪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消失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不必再有心里挂着固定的某个人的感觉了,一切都只是回到原点罢了,但真的只是回到原点吗?四年来的坚持与执著换回的究竟是什么呢?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便期待着有回报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心底泛起阵阵凄凉,回想已走过的二十一年,不曾有获得只有不断地失去。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的吗?先给予我超越旁人的一切,然后再一件件地毫不留情地夺走,可笑的父亲,可笑的感情,直到今天才发现,我竟是这样可笑地活着。扬头望天,已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召示着崭新的一天,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我这样可笑的一个人痛苦到现在,你知道吗?我不爱你,绝不会爱上你的!
      “殿下!”一声清脆的轻唤把五皇子拉回了现实,不用回头也可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打从她进宫来,这个声音似乎便未中断过。
      “殿下,您等一下!”莲儿从身后转了出来,她笑容满面,五皇子心中一阵苦笑。
      “殿下,”她微微收起笑颜,“虽然不是全然出自我的真心,但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啊……”五皇子看着她,此刻大概已经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了。
      “嗯,这段日子多亏您的照顾,要不是您天天陪他下棋,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昨晚也是……”她捌开头,忽又回转过来,“殿下,您是个好人,所以,所以终有一天,您会找到一个真正适合您的人。”
      “终有一天,适合我的人吗?”像我这样的人,本应被遗弃的人?五皇子笑得十分勉强,僵硬得如同硬生生地套上了一层面具,“那你呢,你真的打算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最后吗?”
      莲儿一愣,脸色微变,她点点头,“嗯,直到最后一天。”她惨然一笑,“可惜他希望最后守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五皇子胸口又是一痛,“他没有选你会是他一生的遗憾。”
      莲儿诧异地抬起头。
      “我想这世间最爱他,最了解他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只可惜人总是爱抬眼向前望,所以才会忽略近在眼前最珍贵的东西,而当真正发现这一切时,可能已经无法回头了。”他将目光抬得老高,似乎在与莲儿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莲儿的目光转柔,笑道:“那殿下您也握住了最珍贵的东西了吗?”
      “啊?”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五皇子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说了奇怪的话。
      莲儿轻叹一声,续道:“殿下,您说错了。事实恰恰相反,挡住他视线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真正近在眼前,他最珍贵的人不是我。只可惜,正如你说的,当他发现时已无法回头了。”一阵沉默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总之,谢谢殿下您这段日子的照顾,也许这一别我们便不会有机会再见了,您也请多保重。”她奔出去忽又回过头来,“殿下,也希望您能握住您真正需要的人。”远远地挥挥手,莲儿已消失在房门之后。
      我真正需要的人?五皇子再次将手掌置于眼前,纤瘦的手指,细致的肌肤是他长期养尊处优的证据,这样的一双手究竟能握住什么呢?母后、父皇、七弟、若雪,还有不熟悉的生父,一直被自己唤作舅舅的那个人!五皇子自嘲地甩开手臂,一切都结束了,原来孑然一身的感觉并不如想象地那样地让人难过可怕……除了那个人以外,奋力地摇摇头,大步踏出了凝香阁,连他也一并忘了吧,那个我同样无法握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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