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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独 ...

  •   五皇子冲出一段,忽想起了什么,转身招呼后面气喘嘘嘘的八宝,“八宝,你通知过睿王府了吗?”
      “睿王府?”八宝一愣。
      五皇子拍拍头,忘了他们都不知道若雪就是睿王府的雪郡主。“嗯,你直接去找小王爷,就说若雪出事了,先到邀湘殿等我。”
      “哦!”八宝虽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找小王爷,但五皇子既吩咐过了,自己也只得照办。
      望见八宝离去,五皇子一刻不停地回宫去了,入宫后便直奔揽星殿——太子的行宫。
      看着通报的太监隐身帐后,五皇子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掌心沁汗,手脚更一直在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思绪。大哥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但处事一向谨慎,他竟会直接把我的人抢走,这实在不象他一贯作风。难道他真的迷上若雪了?明知他是我的人竟也……如今若雪落在他手里,不知他会如何侍他。不过大哥一向眼高过顶,自视甚高,应该不至对若雪用强,但倘若他发现若雪是男人……想到此处,五皇了不禁打个冷战。
      “唉呀呀,真是稀客啊!”太子从后堂慢步转出来。
      “大哥!”五皇子整理了一下僵硬的面孔,笑着迎上去。
      太子在主位上坐下,示意五皇子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坐下寒暄了两句,太子单刀直入道:“五弟,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今天找我一定有事。有什么你就明说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拾掇着衣袖。
      “嗯。”五皇子迟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给大哥请个安罢了。”
      “哦?”太子望着他,停下了整理衣袖的动作。
      “这些日子里,皇弟时常回想起小时候兄弟几个嬉戏玩耍的情景。如今看来真是宛如隔世啊!”
      “是啊!”太子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大哥,”五皇子望向堂前,“众兄弟中,七弟和我最要好,可惜如今他已不在京城。”他轻轻地笑了笑,“可是一直以来我最敬重的人却是大哥您,从小我就以您为目标,对您也是言听计从。”五皇子回头望着太子,笑道:“其实我的个性中,有一半都是在模仿大哥。”
      “是吗?”太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过,还是有许多是我学不会的。”五皇子叹了口气,他从座位上站起,在堂前缓缓来回踱起步来。
      “我一向不会和大哥争同一样东西,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您的执着和韧性。”他抬头望着太子,“我知道到头来我一定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
      太子亦看着他,脸色由原本的和煦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也正如我适才说的,一切都已恍如隔世。”他定定地盯着太子,“如今您已不再那个是循循善诱的大哥,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我也不再是那个乖巧可爱的五弟,而是只知沉迷于酒色,不思长进,父皇厌恶之至的五皇子。”
      “五弟,你怎可这样说自己……”
      五皇子轻笑道:“不过是路人皆知的事实罢了。”
      太子点点头,亦笑道:“五弟,你不是来给我请安道家常的,而是来和我宣战的么?”
      五皇子笑得更加灿烂了,“这就要看大哥您的意思了!”却见太子只是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又开始整理起衣袖来了。五皇子收起笑容,续道:“不过我也想试一下,如今的五皇子是否已经够格和太子殿下争一争,也不知会输还是会赢呢?”
      太子望着他严肃的模样,忽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后,他直直地迎上五皇子的目光,缓缓道:“好吧,就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再好好地教教你如何做一个乖巧的五弟。”
      五皇子轻哼一声,朗声道:“皇弟荣幸之至。”微微做了个揖,“大哥贵人事忙,皇弟这就告退了。”说罢径直也了揽星殿。
      待走出揽星殿,五皇子感觉仿佛虚脱了一般,浑身乏力,这次还真的向大哥“宣战”了。虽然与大哥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在心里的确敬重他,那是自小便有的一份敬重,并不能因时间减少半分。看来这次为了若雪当真要与大哥做对了,可心中却半分自信也没有,会输还是会赢呢?若是若雪是女人或许还好,偏偏他又是个男子,大哥只怕不会放过他了。
      沉吟间已回到了邀湘殿。一进门便有人来报说顾岚来了,步入前厅,顾岚便一个箭步冲到面前,神色焦急,道:“我听八宝说过了,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为什么要带走雪儿?”
      “我也不是很清楚,”五皇子摇摇头,此时已下定决心,较之先前反而平静下来了,“不过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大哥可能是迷上若雪了。”我也想试一下,如今的五皇子是否已经够格和太子殿下争一争,适才大胆的宣言在脑中一闪而过。
      “是吗?”顾岚陷入深思,他忽地抬起头,眼中闪出一丝怜悯,“他若发现若雪实则是个男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斜睨着五皇子。
      五皇子胸口犹若受到重击,虽已明白若雪是男子,但如今又经顾岚印证,仍觉得难以接受,他在屋内踱了几步才道“不错,我怕的就是让他知道若雪是男子而非女子。”
      顾岚不以为然道:“他若知雪儿本是男子,便更没有强留他的理由。”
      “不,若是别人也许如你所说,可是大哥他……”五皇子忽地打住。
      “太子殿下如何?” 顾岚有些不耐烦地望着五皇子。
      五皇子沉吟了良久才道:“较之女子,大哥更喜欢男子!”
      “你是说,他有禁断之癖?!”
      五皇子点点头,“他在宫外的确豢养了一群娈童,只是知晓的人不多而已。”
      顾岚已从震惊中舒缓过来,随即又陷入深思。
      五皇子继续道:“倘若若雪是女子,大哥一来自恃身份,二来女子毕竟关乎名节,到不至于对她用强,但若雪却本是男子,若被大哥发现……”
      顾岚的眉头愈拧愈紧:“你是说,他可能对雪儿用强。”
      五皇子点点头,又细想了一下,叹道:“不过,只怕大哥一开始便打算强占若雪。”
      “为何?”
      五皇子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曾经告诉过他,若雪是我的人了……”
      “什么?!”顾岚提起五皇子的衣襟,厉声道:“你该不会对若雪做过什么吧?”
      “怎么可能,”五皇子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是骗大哥的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啊?”
      顾岚轻哼一声,放开五皇子,但脸上依旧难看至极。
      五皇子将那日在荷塘边发生的一切大致描述了一下,苦笑道:“长期以来,只要是我碰过的女人,即使再招人怜爱,众兄弟也绝不会再染指。”他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可这次大哥竟储心积虑地算计好我外出时将若雪掳走,他绝不会只把他当做摆设看看便了事,而且我适才去见过他,他也没有半分相让的意思。”
      “这么说,要想从太子手中将雪儿直接要回来是不可能的啰!”
      “嗯,在宫里,一个小小的侍棋失踪本就是件极小的事,我们若直接上门要人,大哥完全可以说不知道便推得一干二净。而且若是将此事真的闹大了,若雪实为雪郡主的身份就不免被戳穿,他本为男儿身,又是沈时笑之子的事也不难被发现。到时舅舅、你、我还有若雪便罪犯欺君,只怕难逃一死。”
      顾岚望着他,一脸惊异:“想不到一向粗枝大叶,任性而为的你,这次会想得这么细致。”
      五皇子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不想办法!”
      顾岚笑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可能要你牺牲一下了。”
      “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吗?”五皇子顿时喜上眉稍,“就知道你小子会有办法,快说,要我牺牲什么?”
      “这个嘛,”顾岚轻轻一笑。
      ……
      “不能把事情闹大,又不能和太子结下梁子,而且义父此刻又不在京城,现在只能姑且一试了。时不时地你还得去找找太子的麻烦,太安静的话反而惹人生疑。”
      “没问题,这个交给我就行了。”
      顾岚见他答得爽快,却皱起眉来,“但还有件事令我担心。”
      “什么事?”五皇子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段时间里,太子会做些什么呢?若他直接向皇上提出要把雪儿从你这儿要去,我们该怎么办?”
      五皇子笑道:“大哥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顾岚并不赞同,“贵为太子,要一个小小的侍棋,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五皇子黯然道:“只要是宫里的人就知道,绝不可以向邀湘殿要人。”
      “嗯?”
      五皇子在房中踱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点你应该想得到才是,我是为什么才搬到这里的呢?虽然换了名字,但这里依旧是这宫中的一座监狱,只得进,没得出,殿外的人只会避而远之而已……”
      顾岚一愣,轻声道:“……话虽如此,其实皇上待你也算不错,至少他没让你流落街头……”
      五皇子轻笑起来,那笑声伴着他的话语,轻轻地而又绵绵不绝地从他轻启的双唇间涌出,“对我好,是吗?他只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了。你要知道,要是让宫外的人知道前皇后的儿子竟是个杂种,该是多可笑的事!而且要不是母后生前不断地坚持与哀求,我可能早就‘暴毙’了!”
      顾岚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笑罢。
      五皇子回过身,踱至顾岚身边,道:“总之,大哥向我要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顾岚点点头。
      “不过……”五皇子皱眉道:“大哥的性子我比你了解,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那种人。我倒是怕若是真的惹恼了他,他将事情闹大便不好收拾了!”
      “这一点我认为倒不必担心。”顾岚笑道:“他不会把事情闹大的,即使他真的认出了若雪也不会这么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其实我认为他应该早已猜出雪儿与沈时笑的关系。”
      不错,五皇子心中暗暗点头,若雪与沈时笑如此相似,他没理由不怀疑,而大哥又比我年长,对沈时笑的印象较之我应更深。
      “而雪儿实为雪郡主的身份应该也瞒不过他。”
      五皇子颇为不解地望着顾岚。
      “宫中突然冒出个貌美的侍棋,而且身份可疑,我想太子殿下不可能不查查她的底细。”
      五皇子不得不称是,以大哥谨慎细致的个性,他是不可能会放过这些的。
      “所以,我比较赞同你的看法。”
      “啊?”
      “太子已经迷上雪儿了。”
      五皇子摇摇头,道:“你又不是大哥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理由并不复杂。”顾岚笑瞇瞇地伸出三个指头,“在我看来,至少有三点。”
      五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第一,雪儿的确是个美人,有男子为他着迷根本不足为奇,即使是当今太子也不例外。”
      “这也能算理由吗?”五皇子反驳道,但心中又不得不承认顾岚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顾岚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第二,从你适才所说的荷塘边的那一幕来看,太子迷上雪儿的可能性很高。我想这大概也是你做出‘太子可能迷上雪儿’这一推断的主要依据。”
      他顿了一顿,看到五皇子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笑道:“不急,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为什么太子要带走雪儿。”他又顿了顿,见到五皇子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满意地继续道:“如果说是因为发现了雪儿的身份,这一点根本不成为理由。”
      “这怎么讲?”
      “试想当你看到一个逆臣的子女突然隐瞒身份出现宫中,你会有什么想法?”
      “逆臣?”
      顾岚想了想,道:“沈时笑或许不能算作逆臣,他的死一直受朝臣非议,为他报不平的也大有人在。但几年后,他的子女突然乔装打扮混进宫里来会为了什么呢?”
      “嗯,的确可疑。”
      “不错,很容易让人怀疑会做出对皇上不利之事,譬如行刺……”
      “那若是这样,大哥应是逮捕若雪论罪才是。”
      “不,”顾岚转身望向屋外,“如果我是太子,根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样做对太子来说并如半点好处。雪儿是你的人,又贵为郡主,若真的抓来问罪,牵连甚广,太子与你我并无恩怨,没有必要趟这淌浑水,因为无论事情如何演变,都不可能危及太子。更何况他毕竟还只是太子,而不是皇帝,义父在朝内的威望颇高,目前他还更多地需要倚仗义父,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与义父翻脸。而另一方面……”他笑着回过头来,“雪儿若真是刺客,要行刺的对象必定是皇上……”他忽地住了嘴。
      五皇子急道:“那又如何?”
      “你还想不到吗?”顾岚轻叹一口气,“皇上一死,获利最大的人会是谁呢?”
      五皇子倒吸一口冷气,怒道:“不可能,大哥绝不是那种人!”
      顾岚轻哼一声,不屑道:“人心隔肚皮,你又如何确信太子没有这么想过!若没有非常手段,他一个嫔妃之子又怎能登上太子之位,稳坐至今!”
      “你不要说了!”五皇子气急败坏地道。
      “不说也罢,总之以刺客或沈时笑之子的名义捉雪儿是不太可能的。”
      五皇子点点头,有些泄气地坐在客席的首位,顾岚在他旁边坐下,继续道:“若说他抓雪儿是为利用他做些事也是不太可能的,这一点应该不用我多费唇舌了吧。”
      五皇子望着顾岚自信的双眸,实然发现眼前的人城府之深,心机之重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出甚多,他觉得原本理清的思绪又有些混乱了,茫然地摇摇头。
      顾岚皱皱眉头,道:“五哥,你还真不像在宫中呆了这么久的人。”他拾起桌上早已沏好的茶,轻呷了一口,续道:“一方面,五皇子您,还有睿王府对太子来讲,无论在哪主面都构不成半点危胁,他没有通过雪儿威胁你我或是将你我除之而后快的必要;另一方面,雪儿除了生得俊美,棋艺颇高外,完全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即使真的要用上雪儿,他那张显眼的脸便是件不小的麻烦,我想宫中识得沈时笑的人应该为数不少。事实上,他真的要找办事的人,胜过雪儿的俯拾皆是,他又怎会用尽心思把雪儿请去!”
      这样简单的道理,五皇子轻轻一叹,“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啊。”顾岚又呷了口茶道:“不是因为这两大理由,太子更不是请雪儿去吃饭看戏,而且你也说过他并没有相让的意思,那你说除了他的确看上雪儿这一点,还能有什么其它恰当的理由吗?”
      五皇子唯有点头称是。
      “所以暂时不必担心太子会把事情搞大这一点。现在也唯有先走一步算一步,其它的,以你我的条件也是无能为力。”顾岚看看天,申时已过,起身对五皇子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府了,雪儿的事就拜托你了。”他皱皱眉,沉呤道:“雪儿已被掳去一日有余,也不知情况如何,又刚犯过寒病……”他叹了口气,“总之,五哥你得尽快行事才行,有什么消息记得马上通知我。”
      五皇子点点头,顾岚依旧不放心地嘱托了几句这才离开。
      随后,五皇子自然照着顾岚的吩咐做好相关的准备。
      一切还算顺利,已探得若雪仍在太子府;并太子府内的侍女长芍药那里获得了更详细的描述:前几日,太子府偏院内原本一直未用的厢房突然住进了人,据被调去侍侯的丫鬟们说,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但脾气却不大好,不出半日,所有的侍婢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了她带来的贴身侍女。
      当晚太子有去探她,但随即便出来了,那女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当时侍候的侍婢们形容,她们在房外听太子突然一声大吼,被叫进去时发现那女子躺在太子怀里,双目紧闭,面若金纸,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染红,太子直嚷着传太医,说是从没见太子殿下这么惊慌过。后来太医来看过,但那女子身子弱,中间又昏死过去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当日芍药并没被调去侍侯,所以更详尽的细节并不清楚。
      听说若雪血流不止时,五皇子几乎要窒息,后来听到总算被救回来,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若雪如今正伤重在床,胸口便有一股钻心的痛。那日若不出宫,不待在宫外久久不归,也许这件事便不会发生,若雪也不必受这份苦,若不是顾岚劝他要沉住气,他恨不得立刻冲太子府,将若雪带出来。

      屈指一算,若雪进宫已有二十余日,在太子府中更呆了半月有余,他被掳走时正值月圆,如今却已是晓月初上,不见那熠熠月光。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再迈入凝香阁了,如今人去楼空,已恢复了往日的寂寥。五皇子斜倚在若雪屋前的廊柱上,抬头只见犹如眉叶纤细的新月,淡淡的月光穿透黑夜浅浅地印下来,让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模糊,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似乎整个人都陷入深深的黑暗中。五皇子索性坐在栏椅上,慢慢品味这夜的味道。
      夜静得有些怕人,那些恼人的虫鸣不知从何时起已销声匿迹,白日里残存的热量也被这微微的清风卷得无影无踪,偶尔伴着清风姗姗而下的落叶示着即将到来的秋。炎热的夏季已渐渐褪去,而凉秋的味道在风中漫舞。
      想到荷塘内盛开的荷花也多数谢去了吧,过了深秋便是寒冬,五皇子轻叹一声,初识的那一幕宛如昨日。
      那晚与宜轩几个在酒楼喝得烂醉,识不得回宫的路,误打误撞地进了睿王府,就被舅舅留下了,哪想半夜里竟又糊里糊涂地清醒了过来。当时已近月圆,月光映着白雪从窗外溢了进来,让人精神一振。夜里很冷,但不知为何却不愿呆在屋内,只想全身沐浴在月光下,令自己更加清醒。
      清冷的月光仿佛令人的耳鼻也灵敏起来,幽幽的琴声似有似无地探入耳廓,便不自觉地寻觅起来。是该悔恨还是庆幸呢?如果那时没有醒来,如果当时没有因为好奇而追着那琴声而去,如果那日不是月圆或是没有看到若雪,如果……五皇子自嘲地摇摇头,不管有多少的“如果”,不管那天有没有见到若雪,只要有他在,无论是何时遇到他,自己也一定会泥足深陷到不可自拔。……就在那琴声的尽头,见到了若雪,他身着一身白色蓑衣,黑发若平日般懒懒地甩在身后,在一片雪白中分外地显眼,双手轻抚桌前的琴面,双目专注于指尖,直至一曲终了,他扬起头,月光映亮他的脸颊,宛如未食过人间烟火,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眼前的一切,无论是雪、夜或是月仿佛都是为了衬出他的美而存在似的。那让人窒息的一刻,便是五皇子铭记了四年,久久无法忘怀的一刻,也许正因为那一刻,若雪成为了他心中的唯一,无可替代。
      仅仅就因为那一刻便爱上他了吗?感觉有点可笑,一见钟情?让人觉得如此不可靠的一段感情为什么却能在自己心中打下这么深的烙印呢?
      五皇子起身推开若雪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几不见物,只有淡淡的幽香,若雪特有的那种味道留恋地充斥在屋内的每个角落。五皇子从怀里取出火折点燃桌上的烛台,倾刻间屋内暖意盎然,如获新生。环视屋内四角,既陌生而熟悉。若雪在时,他几乎没进过这个房间,而如今佳人已不在,他却着迷似地日日来探,每当点燃烛台的那一刻,仿佛若雪便会像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俏生生地立在烛光中。
      五皇子坐在床沿,抚着折叠整齐的枕被,抬头望见那忽忽作响的火苗,与若雪相处过的每一幕便会不自觉得涌上心头:初遇、相识、对弈、嬉戏、奏乐……回看这四年里,五皇子发现竟和若雪经历了许多,而在宫中相处的这几日,虽然若雪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但每日例行的对奕、交谈,荷塘边唇间的轻微相擦,翠笼内的不欢而散,病塌侧的相拥相触,被告知实情那晚的莹莹烛光,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五皇子分外珍惜。“你在意的到底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性别?”陈宜轩的责问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我在意的不是他的外表,也不是他的性别,而是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一见钟情,而是在每一刻的相处中,将那份惊艳之情凝练成了刻骨铬心的感情。我就是喜欢若雪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而已,只是想呆在他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他,能看到他为自己展开笑颜而已,什么都不需要了,只有他……五皇子在心中喃喃着。他扬起头,向着窗外的晓月轻声道:“就是这个吗?母后,您整日念叨的就是这个吗?让你日渐消瘦,背叛父皇,悔恨而终的就是这个吗?”
      “我心中的确有人了”若雪的话又涌上心头,五皇子禁不住苦笑,“母后,我与您还真是同命相连,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而且那个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别人,是可笑还是可悲呢?你要我找的东西,大概是不可能找到了吧,也许永远都找不到了吧!”
      五皇子拾起烛台退出若雪的房间,走进了院子另一侧的房间。
      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檀香的味道,烛光所到之处布置皆极为简单,若与宫中通常的布置相比,堪称简陋。屋内一边放着木床、圆桌,另一边置有龛台,供着一尊观音像,龛台下还有木鱼和圆蒲,除此之外,房内别无它物。
      五皇子将灯放到圆桌上,自己倚在床框上,目光轻掠过屋内仅有的几件物品。这个房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每过几日,他就会亲自来打扫一次,所以虽然已久无人住,屋内却依然纤尘未染。
      “母后……”五皇子有些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床铺。
      顾皇后死前的两年里便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
      邀湘殿原名中宸殿,是独立于后宫的一座偏殿,直到顾皇后过逝之后,五皇子才将其更名为邀湘殿。顾湘儿身为皇后,她的寝宫本应在东宫,但自从她与沈时笑有染一事传出之后,皇上虽未因此而废后,顾湘儿却自此迁入了中宸殿。在中宸殿的几年里,她一直住在凝香阁内,吃斋念佛,与青烛相伴,直到香销玉殒。想她年轻时,美艳动人,凭借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入选为妃,后又登上皇后之位,并诞下一子,何其风光,几时料及始至中年便魂归故里,落得如此下场。
      当然这些事在宫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在宫内,知道详情的人也不多,毕竟事过境迁,沈时笑已在八年前葬身火海,顾皇后也过世六年有余。再者对皇室来说,此事堪称家丑,沈时笑早被视为宫中禁忌,无人再敢提及。也正因为如此,顾皇后还是顾皇后,五皇子依旧是五皇子,亦无人敢置疑。
      五皇后望着空无一物的床铺,母亲临死那一刻道出的一切至今仍令他困惑与不安。
      “潜儿,你不是你父皇的儿子,更不是传闻中沈时笑的儿子。” 顾湘儿坐起,撩起长裤,露出足踝,赫然是一块刺青。那刺青做梅花形状,虽不大,却刺得精细,在她细白的肌肤上更加醒目。她幽幽道:“这是你亲生父亲留下的。入宫的前一晚……就在那一晚我便有了你……”她伸手轻抚足踝的刺青,“他是母后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母后最爱的男人。”
      她抬起头痴痴地看向前方,轻喃道:“我是那样地爱他,、他却背叛了我,选择了其它的女人,为什么……”她轻笑着,脸随着笑容的展开而变得扭曲,“所以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是我杀了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他是个好人,可我害死了他!”她有些歇斯底里地轻吼着,将头埋进双臂里,蜷缩着身子,颤抖着,“这两年来,我一直斋戒为你们祈福,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一直很不安,很痛苦,他说我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不再理我……连,就连皇上,他也不要我……”她抽搐着,原本美丽的脸庞已因扭曲而变得恐怖,双目中更溢满惊异。
      “母后,你振作一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父亲究竟是谁?”五皇子无助地晃着顾湘儿的肩。
      顾湘儿转过头望着五皇子的脸,忽露出笑颜:“你果然是他的儿子。你知道吗,你和你爹小时候显直是一模一样。”她伸手轻抚五皇子的脸颊,郑重道:“潜儿,千万要记住母后平时告诫你的话,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个人也要同样地喜欢你才行,知道吗?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起活下去!”
      五皇子点点头。
      顾湘儿抚着他的头,露出母亲那特有的亲切和蔼的微笑,那是五皇子已许久没见的笑容,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样的笑容。她轻叹道:“潜儿乖,母后最疼的就是潜儿了,可惜母后却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顾湘儿将倚在怀里的五皇子轻轻拍起,低声道:“母后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那时要是没有那么听话地离开,也许,也许母后就不会死了!五皇子无奈地摇摇头。年幼的他,推开房门望见那瘦弱的身躯悬在半空时的惊愕与恐惧,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褪去半分,至今依旧令人心悸不已。母后在久病之后终于选择了离开,残忍地将他一个人丢在了这个既熟悉而陌生的世界里。在他还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在他被父皇遗弃的同时,悄悄地,毫无征兆地离去了。只留下了那句重复过无数遍的告诫与那迷一般的梅花刺青。
      但五皇子从未怪过她的不告而别,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她每日所经历的不安与痛苦,他能深深地感受到,也能切切地体会到。既然世间无可留恋,活着只剩下痛苦,死便是最好的解脱。他在那时就已经真切地体会到死的意义,但那时的他无法选择死,因为“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起活下去!”不然会没脸去见身在九泉下的母后。
      或许一切都只是借口,想活下去的借口罢了。正如宜轩说的那样,其实是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还有很多事没试过,所以不甘心,不甘心这么轻易地死去。五皇子嘴角微微上翘,那小子也许比我自己还要了解自己,而自己呢?对他的事却总是知之甚少,我也许太过依赖他了……五皇子摇摇头,没想到此刻还会想到他。皇子倚在床边,望着天边的弯月,竟不自觉地步入了梦乡。
      度日如年这个词对五皇子来说并不陌生,与母后两人独居在这邀湘殿时便有过类似的感受,但真正品尝到时间的漫长却是从若雪不在的那一刻起。近二十日的漫长日子里,五皇子每天都守望着芍药带来的消息,耐心守候着时机的到来,这比起昔日终日无所事事,留连于花街柳巷要来得有意义吧,如今五皇子也唯有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不断回想与若雪的点点滴滴来打发时间。偶尔也会想起宜轩,毕竟两人相识已过七年,总有些片断里会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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