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刘媚娘

3、从此一个人走

　　整夜整夜的失眠。
　　晓晓需要一份安定的生活，可是这个充满乌烟瘴气和恐怖气息的家，总是把他放在一个悬崖上，身后是猛虎窥探着，身前却是悬崖。
　　有时候想，放弃吧，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可是脑子里总能出现秦丰的背影，虽然单薄却给了她无限温暖的背。
　　某天晚上她又梦到奶奶了，还是在那个厨房，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对着晓晓说话，说话的内容却在醒来前被记忆磨灭的不留痕迹。可是，说什么重要吗？只要出现了，那就是无限温暖。
　　从天堂落进地狱也无非是这样的结果吧。这是晓晓妈带给她的礼物，这份礼物让她恨透了这个已经离开过一次的女人。
　　整个八月，晓晓没有在出过家门，她只能从小隔间的窗户往外看。失眠的时候，能看到窗外昏黄的路灯下，宿醉的人倒在楼下草坪，困意来袭的时候，能看到晨曦从看不见的角落射过来，能看到楼下几个老婆婆随着音乐颤巍巍的做着运动，也有行色匆匆的行人。

　　八月底的一天，晓晓妈，敲门，说：晓晓，我跟你商量件事情。
　　晓晓手里捧着一本《老人与海》不愿理睬，只是被里面与海搏斗的情境吸引，书里的描述已经成为她生活唯一的色彩。
　　晓晓妈还是敲着，然后用力拍着叫道：晓晓，出来一下，我带你去办入学手续。
　　学校？这个词语在晓晓脑海里几乎已经如飞灰一样的词语又出现了。她放下书，开门，看着门外的女人，冷冰冰的说：什么时候去？
　　晓晓妈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现在。穿衣服吧，我们去办好入学手续，再去给你买文具。你该上初中了吧。正好初中离这边不远，我们走过去。

　　很么就没有出门的晓晓，站在太阳下，居然有点眩晕，她居然开始忌惮这份明媚。
　　心底的灰暗，无论多扎眼的光芒也照不亮！
　　学校其实还是很远的，晓晓妈开着电瓶车载她也开了大概一刻钟时间，车上晓晓默默的数着，一共转了4个弯，一共是4个红绿灯。
　　报名过程异常顺利，仿佛早有人安排好的。
　　事实上，财叔在晓晓妈苦苦哀求下还是花了点钱疏通关系的，不然以晓晓户口没落的情况下根本是不能入学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晓晓自觉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财叔，嘴里挤出一句：谢谢。
　　晓晓妈，手里刚准备盛汤的勺子差点掉进锅里。财叔倒是很平淡的点了点头，说了句用功之类的话，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背后多少暗流都被着惨白的月光灯和谐的不漏痕迹。

　　开学那天，她穿上了那条白色碎花长裙，扎起马尾，跟在王涛身后，走出家门。
　　财叔早交代过，让王涛载着她，带他去上学，因为他们在一个学校，王涛初三，她初一。
　　虽然已经入秋，可是天气还是那般溽热潮湿。刚出门就觉得背上黏黏的站着衣服。一路上王涛都在跟人打招呼，小区保安钱哥，小区门口烧饼摊的马大爷，书报摊的李姨，还有各种爷爷奶奶，嘴巴很甜，简直跟家里两个模样，阳光下的王涛是礼貌热情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会如此冷漠阴暗。可是无论怎样，也磨灭不了那天下午王涛对晓晓做的一切。
　　晓晓心底还是深深的忌惮着他。
　　第二个红绿灯，王涛停下来，撇过半个身子，说：晓晓，对不起。
　　晓晓看着身边停着的一辆三轮车，车上一个老大爷拎着书包，身旁坐着一个小男孩儿吃着烧饼，嘴边都是烧饼渣滓，老大爷还不住的伸出手去擦，小男孩儿一把推开他的手。
　　王涛又提高了声音说：晓晓，对不起。
　　晓晓冷笑了一声，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没做错什么，没必要道歉。
　　声音穿透清晨明媚的阳光，传到王涛的耳朵里，显得礼貌，却冷到极致。王涛知道那天下午的事情，是没办法补救了，也只能耸耸肩作罢。
　　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红灯变绿……

　　城市虽然到处都是翻新的模样，可是这所学校却没有富丽堂皇，只是老式的平房，进门右手边是初中部，左手边是高中部，高中部是五层楼，白色瓦，青灰色的墙，是几年前刚健的。右手边是初中部，红色的砖裸露在外面，前面两排，每排两间房，是初一的教室。后面隔一条路是初二，初二教室被一个走廊分在两边，右边是一班，左边是三个班，穿过连廊，两边是用墙围起来的小花园，花园后是初三，隔两个班。再往后是宿舍和食堂。
　　虽然学校的建筑很有年代感，但是学校的绿化却很好，很多小园子，园子里很多叫不上的花花树树，每周的周二是学校集体大扫除的时间，这个时间里初中部的孩子们都要去园子拾落叶，检残枝。他们大多也只是打着打扫的幌子在园子里追逐打稿一番罢了。
　　高中部就没这么好了，楼是刚健的，场地也是水泥的，只有靠墙的一点有月季之类花，零星的排着。

　　晓晓在三班，王涛把她送到初一那排楼之后就自顾自的往后走了。
　　晓晓站在门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毕竟从前在家里上学，都是认识的，班上也没几个人，老师都是临时放下锄头过来的邻居。处处都是熟悉感。可是现在，站在这里，晓晓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教室里渐渐传来朗朗读书声，靠窗的学生时不时的抬头好奇的看着门外这个奇怪的女孩儿。
　　“你是晓晓？”从晓晓身后圆拱门边传来一个声音是个很有磁性的男生的声音。
　　晓晓转过身，看见戴着金丝边眼睛，短发的男生，文质彬彬，年纪大概刚20出头，手里拿着几本书。正好面对着东边，晨曦的光芒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阳光帅气。她正出神。他又问了一遍。
　　晓晓赶紧对着他点了点头，尴尬的没有说话。
　　那你跟我进来吧，说着，他就走在前面，晓晓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站在讲台上用手上的书，拍了拍讲台止住大家的读书声，他说：这是刚来的赵晓晓同学，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们初一三班的一员，希望大家在学习和生活上多给他点帮助。
　　说完，他转过头，说：晓晓你坐到那边去。他指着第二行第二排的位置。
　　晓晓望过去，看见她的同桌是一个秀气的小女孩儿，脸上有几点麻雀斑。她走过去，刚放下书包，又被他叫了出去。
　　站在门口，晓晓依然低着头，害怕抬起头被他看到害羞的表情。
　　他自顾自的说：我姓萧，叫萧峰。我是你的班主任，叫你们语文，以后你叫我萧老师就行了。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晓晓刚想说些什么，萧峰却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早读。

　　她刚坐下，同桌的小女孩儿抬起头搭讪到：晓晓？
　　晓晓拿出书包里的语文书，翻开第一页，转过头说：恩。你叫什么？
　　我叫郝萌，你叫我萌萌，大萌，萌子都行？以后我们就是同桌，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缺什么也能跟我说，我帮你买，比如化妆水啊，眼影啊，口红啊，就算卫生巾我都有！她仿佛是个自来熟一样说了一串，还从抽屉里拉出一个书包，书包里真是出了书什么都有。
　　晓晓看的瞠目结舌。不知道回答什么。

　　第一天的日子波澜不惊，英语是刚开的，大家都还陌生，所以没什么听得懂听不懂的，倒是数学，晓晓是一点都不懂，毕竟她接受的教育跟这边差太多，教数学的时候个年纪跟财叔相仿的中年男人，姓缪，戴着个方框的眼睛，脸也特别方，大萌私下里叫他肚肺脸，然后发展到叫他杜老师。这种取雅号的方法倒是让晓晓忍俊不禁。
　　别的都没什么，就是大萌活泼的性格让晓晓有点受不了。她简直就是个生意精，虽然一个都没卖出去，却总在可见推销个没停。
　　傍晚放学的时候，她刚在回想回家的路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再敲窗，她穿过头，是王涛。
　　从此日子就变得单调无味。
　　她依旧防着财叔和王涛，她已经偷着财叔的烟躲在房间的角落里，透着窗户看着窗外融融的月色抽烟。她在家里依旧是孤僻的不说话。可是在学校却变得平和了很多，看见萧峰在讲台上引经据典的讲课，被他的博学吸引，也能听大萌唠嗑。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慢慢的对王涛放松了警惕。这段日子里她仿佛有点了解王涛的生活，虽然他的房间对于晓晓是个禁地，虽然他的心晓晓也不知晓，可是他慢慢的开始扮演起一个称职的哥哥的角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晓晓变得沉默寡言。很多东西只是喜欢一个人慢慢的思考，放在心底，性格也变得想初夏池塘的莲花，美丽大方，却不那么张扬，只是花苞上一点微微的粉红，脸上也总是带着一丝微笑，俨然一副夏日明媚的阳光。
　　没有朋友的日子，她喜欢一个人躲在林子里看书。开始的时候还总有人在下课的时候叫叫她吃饭，课间的时候有人喊她一起去小卖部，可是后来渐渐的也少了。只有大萌整天在他身边像个大喇叭一样。她的人缘出奇的好，这是让晓晓羡慕的。晓晓不知道如何去与他们相处，毕竟从小的环境是不一样的，也不适应，埋在心中的是黛绿的山色和碧青的绿水，是家里青瓦白墙的几近倾颓的建筑。她们却拥有着别样的童年，旋转木马，公园里的风筝之类，都是晓晓无法企及的。与他们说话也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渐行渐远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