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刘媚娘

4、大萌其人

　　秋色渐深，天气也冷了不少。可是晓晓却一直穿的很单薄，财叔没有再给他买衣服。早上坐在王涛的后座上总觉得有点冷，瑟瑟的风吹落路边枯黄的叶，也仿佛有点飘零的感觉。
　　数学课上，肚肺脸在台上拿着尺子讲着一元二次方程组，大萌却一反常态，没有主动跟晓晓说话，或是品评肚肺脸今天的装束或者仪态，只是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怔怔发呆。
　　肚肺脸看见她不在听见，走过来用手中的尺子敲了敲她的桌子说：郝萌同学，这道题请你起来回答。
　　郝萌忽然吓得满脸通红，慌忙站起来望着黑板发呆，满黑板的题目，她哪知道是什么题目。只好满脸乞求的神色望着晓晓，可是晓晓也不知道。因为刚刚他根本就没讲题，只是故意来找茬的。
　　他声音提高八度，说;你看窗外有什么？这春天还没到，你就开始思春了？大雁还没南区你就想北回了？年龄还没到你就想出嫁了？你们这些小女生的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我教书就教了快20年了，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上课不用心，将来也没什么用，不如早点收拾东西回家。
　　晓晓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严厉的话教训人，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何况还站在自己身边，抬头都几乎能看到他鼻孔里的鼻毛，能挺到沉重的呼吸声。
　　顿时教室里哄堂大笑。
　　可是大萌却忽然满目泪光，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声音很轻，晓晓却听得真切。
　　说完之后，肚肺脸又自顾自的走上讲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晓晓也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从本子上撕了一个纸条，塞到大萌胳膊下面：你怎么了？
　　大萌拿起纸条看了一眼，却没回答什么，只是把纸条塞进口袋里。
　　中午午睡的时候，晓晓迷迷糊糊的听见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有一阵扯拉桌子的声音，她慌忙抬起头，原来是大萌把班上陈茜茜说上的课本全部推倒在地上，然后两人开始大声叫骂起来，声音有意的压低，不堪的词汇却总是想冬天的风一样，刺骨，无孔不入。
　　陈茜茜叫道：你有病啊？
　　大萌冷哼一声：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陈茜茜指着地上的书，骂道，你给我捡起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撒泼，你当你是公主呢？整天卖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我都没理会你，你自己来找茬？你脑子有病吧。
　　大萌一下吧陈茜茜推倒在地上，陈茜茜转身揪住大萌的马尾，两人顿时抱作揖团。周围的课桌乱成一个八卦形状，桌上的书更是散落一地。周围看戏的，叫好的都有，就没有拉架的。晓晓慌忙走过去，揪着陈茜茜的手说：放开，有话说话。
　　陈茜茜没有丝毫理睬的意思，这时候不知道谁通知的，萧峰从后面办公室跑过来，一下子把三个人拉开。吼道：你们干嘛？演戏呢？都给我出去。其他人继续趴着睡觉。
　　教室又回复了宁静，大萌走在前面，颇有些即将奔赴刑场的感觉，却又有点临危不乱的绝望陈茜茜却似乎满含笑意紧跟其后。站在门外的水泥台阶上。晓晓跟在他们俩身后顿时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呢？有点后悔。
　　萧峰从教室里走出来，对他们说，你们跟我来趟办公室。
　　穿过圆形拱门，沿着初二教室往东走，就是办公室，办公室就像是一个废弃的教室，老师的办公桌也是对排拼凑的，晓晓站在办公桌旁，看着萧峰桌上一本《欧也妮》顿时觉得很亲切。
　　萧峰没有急着问什么，而是让他们站在那边，自己去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位子上看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竟一个字都没有问，没有问及打架的原因，没有责难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倒让他们三个手足无措起来，陈茜茜开始的时候觉得理直气壮，一来对方先动手的，二来自己作为班长也该有点优越感，一套说辞，在走出圆拱门的瞬间就已经编排好了。心底想，这次还不让这个平时嚣张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大萌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是违反校纪了，可是此时的她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她心如死灰。该失去的都是去了，还能失去什么呢？大不了一个处分然后被家里人训一顿。这又怎么样？只是觉得对晓晓有点愧疚之心。
　　倒是晓晓觉得莫名其妙，本来不管自己的事儿，只是因为上去拉架，顿时变成了动手打人的一方了？可是她也不想去分辨什么，这段时间在家里的遭遇早已经让她学会了沉默。
　　终于下课铃响了，萧峰有喝了口茶，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一眼陈茜茜，说：无论什么事情，你是班长，要冷静处理。郝萌，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你这个年龄有些小想法也是常见，但是要把握。晓晓，倒是你，让我很失望，你的家庭情况是那样，可是却掺和在他们里面算什么？自己不自爱，还怎么让别人爱你？
　　陈茜茜觉得一阵莫名其妙，怎么有理的一方反倒被训，对郝萌却大有怀柔？刚想张口分辨什么，却听见萧峰说：你们去上课吧。晓晓你留下来。
　　她们也没有再去分辩什么，只是耷拉着脑袋走出了办公室。
　　萧峰搬来个椅子，让晓晓坐，说：我这边有个作文比赛的名额，我想让你去试试看。
　　晓晓没有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萧峰。
　　萧峰接着说：可是我觉得你的文字太过灰暗和悲伤，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你该让你的笔下的文字多一些灵动，不要总是如死灰般的消沉。这次作文比赛，一等奖是有2000块钱奖金的，相信你也会心动的。就算是优秀奖也会有300块钱。报名费我帮你贴了。如果得奖了请我吃个饭就是了。
　　晓晓听见2000块的时候顿时觉得心动了，现在缺什么？就是缺钱不是么？虽然每周晓晓妈都会给一百块钱作为领用，但是刨去吃饭，就所剩无几了。看着班上的同学总是穿着光鲜的衣服，心里也会又羡慕，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女生都是这样的。
　　晓晓说：你想让我写出怎样的文字。
　　萧峰说：你回去看看朱自清的《背影》和《池塘月色》，把他们当成格式，如果叙事不必虚华，情到了文字的感觉自然也来了。散文却要花点心思堆砌一下，有了意境，文章自然也就上去了。我相信这些话别人不一定听得懂，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晓晓点了点头，说：那行。
　　萧峰挥了挥手说：你去上课吧，比赛是十二月，我会通知你的，你回去多看点书，捡写欢乐的文字看，日子不用这么压抑。那天我开车送你去。
　　晓晓站起来，鞠了一躬说：那我先走了。

　　从第一堂作文课，萧峰开始注意晓晓笔下的文风。因为他不知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写出如下的句子——
　　夏天快过了，楼旁的知了声音还是刺耳，真想这残忍的日光能把它们的声音闷在葱茏的树叶下。前夜的雨没有了痕迹，楼下的人又开始匆匆的行走，我还是躲在阴暗逼仄的角落，望着窗外的一切，雨雪风霜与我无关，我是一个照镜子的人，镜子里的世界是你们的却不是我的，镜子外面的世界是我的，却是孤单的。
　　萧峰一个人去找了一趟晓晓妈，知道了她的情况，才稍微了解了她这几个月的经历。晓晓妈在楼下当着街坊的面下跪的情境成为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那天天很晴朗，刚下过雨，路面还很湿滑，深色的雨，一滩一滩的贴在马路上，像一块块膏药。树叶被秋风扰得晃动不止，也有几片禁不住风劲，缓缓的挣脱，飘落。
　　萧峰扶起晓晓妈，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晓晓妈看着他走到小区拐角直到没有了踪迹才上楼。楼上财叔一脸不满，指着晓晓妈骂道：怎么？看上哪个小白脸了？
　　晓晓妈没有理睬，想转身去卧室，可是财叔拦在门口，一把把晓晓妈推倒在床上，骂道，你就是一贱人，看见一个就想跟他跑了？
　　晓晓妈挣扎着想站起来，说：你乱说什么？那是晓晓的班主任。
　　班主任？班主任你对他那么好，还那么殷勤？我就觉得你这娘们儿浪心不改。做妓女做上瘾了吗？财叔骑在晓晓妈身上，双手紧紧摁着她，她转身也转不过来。
　　她叫道，你发什么神经？都跟你这么久了，还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财叔反手给了晓晓妈一个巴掌，骂道：你他妈就是犯贱，还顶嘴？你敢说你没卖过？
　　没有！晓晓妈狠狠的说着，身子挣扎着想从财叔的□□挣脱开。
　　你再说没有？你再说？财叔边说边左右抽着晓晓妈巴掌。直到晓晓妈满脸开始隐隐的红肿起来，才罢手。财叔发了疯的撕开晓晓妈的领口，发泄着□□。
　　窗外的日光被窗帘遮住了本来的光芒，只是隐隐泛黄，房间一片阴暗。财叔在一旁打着呼噜。晓晓妈坐在床边啜泣着。忽然看着厅堂里的钟已经将近5点了。才匆忙换了一身衣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轻轻的打了一层粉。
　　刚准备进厨房的时候，就听见开门声。
　　王涛还是冷冰冰的开门就进了房间，不多说一句话。晓晓走进了厨房，问道：怎么还没开始做饭？
　　晓晓妈说：出去办了点事儿，晚了点。这就做。在学校一切还顺利吗？
　　恩，挺好的，就是数学还是不怎么听得懂。晓晓蹲下来在搬出米桶，往电饭锅里加米，又问道：今天吃饭还是吃粥？
　　吃粥。
　　………………
　　从那以后晓晓妈不再敢对晓晓的老师说更多东西，却又期望萧峰能再来告诉晓晓妈关于晓晓的学习。因为每次来都要经历财叔一顿打。这种痛虽然能在脸上留下一道一道疤痕，却总能让她在那天夜里梦到晓晓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情境。那是一份做母亲的甜蜜，再多痛也是值得，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放学，王涛还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外，扣着玻璃窗，晓晓抬起头，看了一眼王涛，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加紧收拾手里的文具书包。
　　郝萌忽然打开窗户对王涛说：你今天先走吧，我家里想邀请晓晓去我家吃饭。明天不是周末嘛，今天就住我家了。
　　晓晓很讶异的望着大萌，大萌对晓晓做了个鬼脸。
　　于是晓晓对王涛也说道：恩，我今天不回去。
　　王涛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晓晓很疑惑的问大萌：你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你家的？
　　大萌收拾起书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说：我也没打算让你去我家，我打算带你去个地方，那个地方你一准儿喜欢。
　　我喜欢的地方，你带不去。因为那是我老家。很远很远。晓晓忽然眼里泛着一点泪光。
　　大萌转过身拍了一下晓晓的肩膀说：跟我走没错，你不是缺钱么？我带你挣钱去。
　　挣钱？晓晓从没有过这种想法。即使是在困难的时候，中午只啃一包干方便面的时候也没有过挣钱这种想法，虽然她也想再买更多书和东西，可是光一个星期一百块钱的零花钱却限制了她很多购买欲望。于是她对大萌嘴里所说的地方立刻充满了无限的兴趣和向往。可是又有一丝忌惮，别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大萌见晓晓刚坚定下来的目光又显出一点迟疑。开玩笑道：你别是以为我要把你卖了做妓女吧？我没那么怂，就冲你中午帮我那一下，我也会把你当哥们儿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