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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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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生命
听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
全身的力气在瞬间尽数消失,他像没有了骨架,软得瞬间颓坐在地上。血液的冰凉传递强烈的冷感,他像是暴风雪中的孤独旅人,在漫天狂怒的风雪中,手臂颤抖着,环抱不住自己。
当绝望以疯狂的疼痛刻入骨髓,所有的言语都只是跟不上脚步的多余。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至深的苦痛,命运是个魔鬼,用尖锐的刀锋剜他的骨,钻他的心,疼得让他意识不清感觉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但是,却没有流血。
噬骨的悲凉扎入了皮肤的所有毛孔,像是最猛烈的毒,凝固了所有血液,阻塞了一切,只剩毒液继续蔓延,将全身腐蚀,再没一处完整之地。他徒劳地用双臂想环紧自己,暴风雪中颓然无依,身前的暴风雪利刃般扑面,割裂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身后,雪崩来临。
他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不能再打网球。
……不能再打网球了。
像危重病人的家属收到无力挽救的死亡判决书,晴空霹雳过后,是穷尽一切词汇都修饰不了的痛苦哀鸣。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没有一丝希望。
被斩断的未来。
思绪很沉,脑袋嗡嗡作响。现在是何时,他身处何地,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清。头枕在交叠于膝盖的双臂上,薄薄的眼睑抵挡不住瞳孔向手臂施以的沉重压力,紧闭的黑暗视线中,无数光点快速以圆状扩展再消散,泛着微弱而转瞬即逝的光。
圆状。网球的形状。
他像溺于水中的人,浮浮沉沉已然呼吸不了的瞬间,脑中闪过一幅又一幅泛着模糊光亮的画面。
国二突然晕倒,一度以为自己要住院之时,夕阳下他面对着多年的挚友,说了那句话。
——网球就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铺垫预热,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只是,一句话,足以涵盖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网球,已经记不清。幼小的孩童还没有网球拍高,跌跌撞撞不免摔倒,却笑声不断。在幼时,小小的网球就滋生了一种魔力,牢牢吸引着尚是幼孩的他,成为开在美丽紫眸中的最神奇的花。
仿佛与生俱来,一切的机缘巧合,都指引着他握住球拍,走上那片球场。
再也无法离开。
而今却被一纸诊断书斩断了全部可能,扼杀了一切梦想,抹去了所有未来。
好比拳击台上即将开战的选手,被硬生生拉下台,连登场的权利都没有,就已黯然离场。
……为什么命运待他,如此残酷?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清淡温暖热爱生活,没有膨胀的野心和欲望,只有一份纯粹的梦想。那是他小心翼翼培育浇灌的,独属于他的玫瑰花,是他最珍惜的宝藏。
可是命运像童话中的富恶人,将穷人唯一的宝贝也毫不犹豫地夺去,不同情,不回头。
他好想哭。
“哥哥?!”
少女的惊叫令少年从混沌中恢复些许意识,停滞了几秒后,少年艰难地动了动酸涩的颈部,一点一点抬头,紫眸模糊地映出两位少女的影子,浅淡而木然。
“哥哥,你怎么了?!”
兰发少女匆匆走上前,屈膝下蹲,担忧地注视着坐于地上的哥哥,少年木然空洞的眼神令她的心深深的疼痛与不安,“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冰凉……”
一旁的少女如墨黑眸惊怔悲伤,面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这样的精市,她是第一次见到。
像是毫无生机的木偶,精致却难掩空洞的木然。没有微笑,没有神彩,没有灵魂,不是幸村精市。
……不是他。
“……是纪雅吗?怎么了?”
略显惊慌的嗓音伴随高跟鞋的响声由远及近,从主治医师诊室里走出来的兰发妇人见到门口担忧的女儿与坐在地上的儿子,瞬间什么都明白,秀丽的脸顿时惨白,声音轻轻颤抖。
“精市……你……你都听到了?”
听闻此言,同时产生不详预感的两位少女对视了一眼,目光是相同的担忧。
……果然出事了吗。
“……抱歉。”
低低的嗓音从少年喉中艰涩地溢出,本就沙哑的嗓音隐隐破碎,模糊间只能听出大概,“我想一个人静静。”
……都走了。
远去的脚步声在少年心上踩出不可思议的重量,心脏缓缓下沉,沉到无边的底端。
有种悲鸣,无声无息,却以静默倔强的姿态,穿透了一切,尖锐地鸣响,抗议着全世界的不公。
网球就是他自己。所以,拿掉了网球,不是他将不完整,而是根本就无法存在。一纸诊断是命运强制介入的外力,要将他和网球生生分离。将网球从他身体里抽离的那刻,他的灵魂也已经随之离去,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被剥夺的不是网球,是生命。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拿掉他的心脏,他的大脑,或者任何一个重要的,赖以生存的器官。却又不是,失去了器官他会死亡,而失去了网球,他却连死亡都办不到。
生不如死。
人在遭受严重打击时,大脑首先是一片空白的。当意识渐渐恢复时,需要努力辨析努力回忆,回忆如巨石般狠狠砸向脑袋的冲击是梦还是现实。然后,浑浑噩噩间,没有逻辑没有理由的念想,争先恐后浮现,连接一片杂乱的混浊。
他突然想起了网球部,想起了真田。
——对不起啊,似乎约定无法实现了呐。
闷哼一声,凌乱兰发掩藏下的少年竟是笑了,悲凉的,凄惨的。
当网球不再是我自己,甚至不会在我生活中留下一丝气息,我又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你们身边,与你们并肩。
……他是被世界遗弃的少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