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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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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和姐姐,都是重要的人——夜天星子
柏林的十月天,来自亚欧大陆的冷空气在慢慢的逼近这座本就严酷的铁血城市。窗外的候鸟好像也要准备启程了。这样的天气应该让人有心情读书的,但是对彩子却是个例外。
“我们处理上市公司股票侵权这类案件时,应该注意的是……”今天是中秋节呢,不知道爸爸和哥哥是准备了怎样的大餐来庆祝呢,没有我的料理,这个中秋节一定没有往年那么有意思了。
彩子盯着眼前摊开的课本,思绪却已经飘到了神奈川的家,完全忽视了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卡尔老师,这,还真是第一次。
可是有些人的运气从来就是这么差,明明一直表现良好,也许就是那么一次不守规矩,就被抓了个现行。彩子,恰好就是这类人,也许她的好运气在她准备离开日本以前就用光了。
“井上彩子,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卡尔先生生硬的语气忽然在彩子耳边响起,虽然没有人抬头看,但是彩子依然满脸通红,因为她完全没有听到问题。多么像从前在湘北的那次数学课的情景啊,只可惜那时的自己有机会让老师重复问题来搪塞过去,可是这一次却没有用了,因为她不再是那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了。彩子这样想着,嘴里却始终无法吐出一个字。
“井上彩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成绩才刚刚进步一点,就不知所谓。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说迪特尔先生的和蔼开朗是因为他是混血的缘故,那么卡尔先生就是个纯粹的德国人了。对人对己要求严苛,批评人的态度从来都是那样直接,不留任何余地。那样的句子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尖刀无情地插进彩子的内心,露出血淋淋的摸样。
彩子把头完全埋进了书本,不敢再与他的目光有任何交集。想来也真是奇怪,曾经在湘北坏孩子——樱木军团口中有着大姐大称号,被流川枫那样骄傲的孩子尊称学姐,老师眼中成绩优异且自信的闪闪发亮的她竟然也会如此不知所措。彩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连自己都要感慨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一节课的内容算是彻底浪费了,不知道回到家后又要熬多少个钟头才可以补回来。
礼貌地婉拒了女同学安娜同行的邀请,彩子单手挎着书包,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新选择的一条路,与平时习惯走的不同。简直无法想象在柏林也会有这样的一条小路,两旁的行道树低垂着,让本就不宽敞的路面更显狭小,有些树枝甚至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也许是路面太过局促狭窄,这条小路没有一辆汽车驶过,连行人也是三三两两的。
彩子漫步于这种幽然的气息中,内心却始终无法忘记卡尔先生那句震撼她内心的叩问,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发现自己竟无法马上作出回答,继续深造?逃避?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彩子的思绪沉浸在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上,一双脚只是下意识的向前走着,不辨别任何方向。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终于在一间不算华丽气派的酒吧前停下来,只是因为那个名字——“壹酒吧酒”。这四个大字在夜晚的暗黑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彩子的视线。
如果不是身边正巧走过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迈的德国人,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早已经回到了东京,回到了东京的那间“壹酒吧酒”,回到了他微笑注视的目光里,仿佛听到他在说,欢迎来我的酒吧,彩子。像是回应着他的召唤,彩子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室内并不算宽敞,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吧台内的酒保把玩着手里的调酒器。现在正是刚刚下班的时间,柏林的夜生活还没有完全开始,况且是开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有多少人可以找得到呢。她还真是有些怀疑这个酒吧老板的经营策略。
彩子走到吧台前,望向那个悠闲的酒保,竟然也是个黑头发的亚洲人!“给我一杯日本清酒”话刚一出口,彩子就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巴。自己的脑子还真是被卡尔先生给骂糊涂了,这里是柏林的酒吧,怎么可能会有日本清酒呢。“好的,马上来。”彩子刚想张口解释,可是酒保的回答比她更快。温和的眼神好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情,传递着安慰的笑容。
彩子放下心来,面对着那杯纯净的几乎透明的清酒,想到在自己离开东京的前一晚,他什么都没有说,一直陪她坐到天亮。同样也是有点冷清的“壹酒吧酒”,面前放着的也是这样一杯清酒。如今情景重现,身边却没有他了。在酒吧特有的灯光和寥寥烟雾里,彩子又想起那句话,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直到泪流满面。没办法,她是怕烟熏的,遇到烟就会流泪,但却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虽然他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洋平,你在哪里?彩子握紧拳头,狠狠地捶打在吧台上。“小姐,你喝醉了。”流利的德文自那位酒保嘴里传出,柔和的语调始终没有改变。彩子茫然地抬起头,才惊觉自己面前的空酒杯,看来自己真的喝了不少了。
揉揉太阳穴,晃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彩子起身翻出钱包,才发现——糟了,只有20块欧元,不知道够不够付?其实想也知道是不够的,怎么办呢?要不然留下来洗杯子来抵偿吧。“二十块,刚刚好。”黑发酒保微笑着打断了彩子打工付账的念头。还真是幸运呢,也许真是因为没什么客人,所以对她特别优惠,彩子如是的想着。豪爽地掏空了自己的钱包,把20块放在吧台,以光速溜走了,万一他一会儿后悔了可就麻烦了。
吧台内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剩余的酒杯,目送着她逃走时的背影,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她都已经离开了,他还营业什么呢。这个女孩子,还真的很有趣呢。
逃跑般地冲到对街,彩子才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真的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她就知道,放纵自己的情绪的后果就是给自己的钱包减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零用钱这下全用光了。彩子有些懊悔地继续向前走着,不过还好,因为没钱坐出租车,她早就练就了活地图这个本领,柏林的大小街道都印在她的脑子里,不用担心迷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
彩子慢慢地走着,任道路两旁的路灯拉长的身影追随在自己的左右。忽然感到鼻尖传来一丝凉意,抬起头才发现是下雨了。柏林的十月天本来就是多雨的季节,大雨突如其来,往往是这样没有征兆的。眼看着周围的行人要么从容地自背包里拿出遮雨的工具,要么迅速跑向不远处的巴士站挤进那个长方形的遮阳棚。彩子根本就不用考虑那个地方了,因为不管经过多少辆可以到家的巴士,她都没有钱搭车。
无视周围递过来的或惊诧或同情的目光,彩子始终慢慢地走着,就像这场雨不曾下过一样。昏黄的路灯下,这场雨显得格外美丽,延绵的雨丝闪耀着珍珠白的色彩,那样温柔地滑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溅起深深浅浅的水花。大雨中的柏林像是被洗去了尘埃后的乡野,散发出清新的香气。不远处的那个街角,一个少年把书包高高举起,为自己和身边的女孩撑起小小的一片天,两人相依着走在雨中,像是大海中的两艘小船,彼此就是对方的依靠。
彩子突然打了个冷颤,想起多年前神奈川的某个雨夜,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一切只是做了一场梦。原来,她在用身体的每个毛孔和细胞记录着那些回忆,包括他的。自己这是在逃避什么呢,逃避着一个本来就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吗?嘿嘿,彩子傻傻地笑着,好像也在笑自己的傻。
大约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彩子终于远远地看到了迪特尔先生的那间公寓。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伫立在公寓门口的路灯下,像是一尊雕像,真有点程门立雪的氛围呢,不过是“立雨”,一把黑色的大伞生生破坏了这个诗意的气氛。
彩子慢慢走近了,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夜天,你怎么在这里?在等人吗?”“怎么不听我的电话?”冷冷的冰碴砸在地上的声音。若是清醒的彩子,应该马上听得出说话人此时的愤怒,可是现在——“电话?我没有听到哦。”彩子抓抓头发,拼命想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手机,“嘿嘿,它可能坏掉了。”
“你喝酒了?”夜天终于从她摇摇晃晃的身影和语无伦次中看出了端倪。“嗯。在洋平的‘壹酒吧酒’,日本清酒就是好喝。”彩子兴高采烈地比划着,想要把酒吧的方向指给他。“好了,快点进去吧。”夜天看着彩子那张不知是因为饮酒还是冷风的缘故而变得红红的脸,有点心疼地说。“扶着我,不要摔倒了。”夜天的这句话还是晚了一步,他伸手的动作就更是晚了几步。
咚!彩子整个人趴在了公寓门口那个不大不小的坑里,溅起了水花无数。夜天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水坑里把那个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女人拽出来扛在肩膀,慢慢地往家里爬去。那把黑色的伞全罩在彩子身上,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下,直接灌入夜天的衣领。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吱吱的响声,伴着彩子在他耳边温吞的呼吸让夜天莫名地烦躁,脚步也越来越快。
“星子,出来帮忙。”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从房间走出来,“哥哥,你的室友终于回来了。”她惊讶的目光落在满脸是水的夜天身上,又看看哥哥背上那个熟睡的女孩,一丝狡黠绕过她的大脑。但是,聪明如星子,决定暂时把这种想法藏在心里。
夜天把彩子轻轻地放在她的床上,拇指拂去留在她脸上的泪水,才稍微放松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张红晕的脸庞,好像稍不留神她就会飞走一样。“洋平——洋平,我真的做错了。我像个傻瓜对不对?其实——其实你也是个大傻瓜。”彩子低声呓语着,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一脸疲倦的夜天。夜天轻叹着,两只手好像不知道要放到哪里一样不自在。
“哥哥,我帮这个姐姐找了干净的衣服,我看她的衣服都湿了。”星子怀抱着彩子的睡衣,悄悄走进来。“嗯,要赶紧给她换上,我担心她会着凉。”夜天眉头紧锁。“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换身干净的衣服?难道你站在这里是要帮姐姐换衣服吗?”星子调皮地笑着,她现在完全明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在哥哥心中的地位。哥哥从不淋雨,却为了眼前的她弄得浑身湿透也毫不在意,反而担心她会不会生病,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所以,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嚣张的哥哥的软肋,一定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少罗嗦,你快点帮她,我出去就是了。”夜天朝着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横了一眼,才不放心地踏出了房门。哼,这个“重色轻妹”的哥哥,竟然不相信她!星子撅起小嘴,不满地看向房门的方向。这位姐姐,既然你是哥哥的死穴,那么以后你要帮我咯。星子眨着眼睛,对着熟睡中的彩子嫣然一笑。
头好痛——彩子挣扎着睁开眼,周围熟悉的场景让她安心不少,看样子自己还是很成功地走回家了。正对自己的方向感和酒量表示得意时,彩子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抗议,于是爬下床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
“夜天——你怎么睡在这里?”趴在客厅餐桌上的某人没有任何反应。“姐姐你醒了,可以吃早餐咯。”“晴子?晴子你怎么在这里?”彩子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给过她太多难以释怀的记忆的脸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晴子?”星子有点纳闷地摸摸自己的头,想确认自己的听力。“姐姐,我叫夜天星子,是夜天光的妹妹,请多多指教!”星子放下手中的盘子,郑重其事地向彩子鞠了一躬。夜天星子?彩子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微笑的女孩,再看看睡眠中的某人。心里不免盘算,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人竟然是兄妹,虽然同样是两张漂亮的脸,但是估计他们的母亲在怀着夜天的时候喜欢吃冰淇淋,而在带星子的时候喜欢晒太阳。不再理会那个自始至终都丝毫未动的人,彩子微笑着伸出手。“我叫井上彩子,请多多指教。”
星子这样的女孩还真是讨人喜欢呢,和那个“冰块”完全不同。自从星子来到公寓的第二天,彩子就主动让星子搬到她的房间与她同住,两个女孩俨然变成了好姐妹。正如契柯夫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有些人相识三个小时就能成为好友,而有些人认识了三十年,也只是认识而已。彩子与星子显然属于前者。
星子的出现让彩子多出了更多的时间去攻读法律文案,因为她的料理真的可以用人间美味来形容。坦白说彩子并不爱做料理,从前是因为她是家里唯一的女性,喂饱爸爸和哥哥是她的职责所在。自从来了德国以后,自己一个人吃饭让彩子多半采取马虎应付的策略。再美味的料理,只有一个人享用,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彩子姐姐,现在有你在真好。哥哥他对我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和他一起住真会无聊的发霉的。”星子小嘴嘟嘟着,控诉着自家哥哥的罪行。“那应该是他的性格使然吧。不过他不是在你刚来的时候就把房间腾出来给你住了吗?你这个哥哥还是不错的。”彩子好心地劝导着,总不能看人家兄妹大战的热闹吧,虽然星子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让她默默地为她鼓了鼓掌。
“不错?哈哈,他没回房睡是因为担心你着凉会生病,所以一夜都守在你的门口的!”星子哈哈大笑,这个彩子姐姐平时看上去很精明的,怎么这么迟钝呢。“星子,不要吵到彩子温习。”门外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星子的笑声,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凑在彩子的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彩子姐姐,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