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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望悲风至,顾望但怀愁! ...

  •   想了想,他小心发问:“君王,莫非陋作太过粗蠢,竟是不能入您的法眼的么?”曹植一愕,费力抬眼:“你怎么妄自菲薄?对自己的文采这么没信心?实际上,”一抖手中文稿:“这是自建安二十二年后,我所见过的,最好的诗赋了!你现初试啼声,已有如此笔力,若得高人指点,再假以时日,百年之后,文名只怕可与我比肩呢!”
      阮藉怔住,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到曹植这么高的褒奖!他的双手,不禁颤抖了,那是在得到一位自己素来最为景仰崇敬的诗文大家的赞赏时,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激动:“君……君王,臣,臣,”
      曹植微微摆手:“今日你我虽然初识,却是一见如故,我二人以文会友,勿须假客套,嗣宗若不介意的话,你我莫如平辈称呼?”
      “不敢,不敢,臣岂敢僭越尊制。”阮藉连连逊谢。
      曹植无奈:“你父与我平辈,我应该可以做得你的叔辈吧?”

      若再推辞,就显得不诚了,于是阮藉不再卑词称臣。
      “不过,你的诗赋虽好,亦颇多不足之处。”
      “哦?”阮藉精神一振:“嗣宗也知其中毛病甚多,但修来改去,却就是找不准点,就好像一个人病了,也有症候,可因不知病根在哪里?就无法对症施治、妙手着春了。”
      曹植也来了精神:这不怪你,初学诗赋的,都有这个毛病,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常拉拉杂杂地写一大堆,然后左删右节、前增后补,有时只恨词不够艳、句不够丽,还到古书前典中去搜爬翻找,把凡是能看得见、想得起的美词华字都补缀了上去。就好像一个丑妇,戴了满头的珠翠,穿了遍身的绮罗,扭扭捏捏、拿姿拿式地出来,教人见了,只恨不能一掌把她推回后堂里去,再莫出来丢人现眼!”
      曹植的隽语,把阮藉逗笑了。
      “……直到后来,经得多、见得广,想得深了,这时妙章辞句,不用费神,就自己从心里头跑出来,有时候,竟不是我在写诗赋,而是诗赋自己就从笔尖上流了出来,天生就在那里!”
      “可……”阮藉听到这,却疑惑了:“若要照君王所说,要想有好诗好文,就必须见多识广阅历深,可……要是写那些根本就无从经历见识的事物时,岂不是就麻烦了吗?”
      曹植不知他这话意所何指?
      “譬如《感甄赋》,在这篇赋中,君王叙说的是一场与神女遇合的幻梦,这亘古未有的奇事,您却能写得缱绻缠绵、绮丽多姿,令人阅时回肠荡气,掩卷又怅惘不已。不怕君王您见笑,此赋嗣宗不敢多看,只因每次拜读过后,都会痛哭一场,有时候,一连几天心绪都不能宁贴。真不知道这种能移人情、动人心,但又纯乎想像的好赋,君王您是如何写出来的?”

      屋外,雪,愈发地大了,弥天弥地的雪片,棉帘般遮断了人的视线。
      静极了!那种安静,使人能听到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屋顶上时,那单调的,沙沙沙的声音。
      静默良久,曹植缓缓转头,迷惘地望着门外那飘飘洒洒、漫空飞卷的万千雪花。
      渐渐地,他眼中现出了一缕柔情,这缕柔情慢慢转浓、弥散,先是他的脸颊,然后是脖颈,渐次是全身。
      柔情还在蔓延,如一粒石子,投入了清澈见底的春潭,然后,那涟漪就一圈接一圈,一波接一波,接连不断地,向四周弥漫扩散。
      柔情到了地上,上了矮几,接近墙根,爬上门框……于是整间屋子,就都浸沐在那温润和熙、怡人情志的,初春的柔风里了。
      阮藉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自己眼前生发着的这种奇迹。
      看见了!
      他又看见了:十二年前,那个丰神秀逸、清华出尘的临菑候!
      其时他正凭水而立,手中拈着一支刚刚摘下,还有水珠在花瓣上滚动的粉色芙蓉,他专注地凝视着水面,似乎正在苦苦思索着一个令他困惑了许久的难题。清风一缕,飘起了他的月白素纱禅衣。际藉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脑中一阵恍惚:这个叔叔,会不会跟着这阵风,一齐飞上天上去呀?

      昔我往矣!

      曹植痴痴地,凝注着那在半空中翩跹而舞、灵逸清丽的片片雪花,嘴角溢出了一丝惊喜而又温情的微笑:
      呵!柳絮!是柳絮!是那清新的柳絮,又漫天飞起来了!
      怡人的春天,又来了!
      他缓缓伸手,想去逮住一片柳絮,好仔细瞧瞧,瞧瞧它们是不是跟雪花一个样?也那么的柔软、轻盈、洁净,而且……不可亵玩?

      第二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汉建安十二年春,三月三,上巳。
      邺城郊外十里,漳河的一条支流边。
      这个河谷三面环山,高处有流泉,四周树木葱笼,间或除了几声鸟雀的啾鸣,便只有湍湍的流水声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不息。

      “刘先生,这到底是不是回邺城的路呀?怎么越走,倒越僻静了呢?”
      突然,河谷中响起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随即两个人骑马进来了。
      说话的少年年纪不大,最多十六、七岁,一身月白素纱禅衣,嫌腰带束着气闷,只系了根青色丝带,系又不系好,那丝带款款飘曳着,随时都会被风偷走。竹簪不知何时已滑落了,索性就让那一头黑漆光亮的长发披散着去。
      少年身旁黄膘马上的中年人醉态可掬,他斜眼白马上神采奕奕的少年,嗤笑:“植公子,你就莫再像个老娘们样的罗嗦了,想我自建安初年来投主公,迄今已历十载,走过的独木桥,比公子你吃过的盐还要多,这区区几里路,何足道哉?”
      “何足道哉?那上回你怎么差点把我领到汤阴去了?”
      领到汤阴当然是夸大其辞,但一提起那次二人离城闲游迷路,自己毛遂自荐,但最后却误入歧途的糗事,刘桢也不禁失笑。
      为挽回颓势,他倒将曹植一军,道是今天的上巳春宴本是曹植作东,那些酒本都该是作为东主的他敬客人的,但曹植酒量小,为怕他酒后失态,没奈何,刘桢做下僚的服其劳,只好挺身而出,代曹植烂醉如泥了。
      “唉!我真是一万个不明白,怎么你们大人都那么爱喝酒?原来我总以为是不是酒喝得多了,身上就会特别舒服,或是有别的什么说不出来的好处?可打从上次被大哥哄着喝了两爵之后,我头晕、眼花、腿发软,连马都上不去,好容易回到家,又被家母狠狠地数落了一通,这才明白,喝酒就没半点好处嘛,你们大人怎么就都那么爱喝呢?”
      “你们大人?”刘桢斜睨他:“都定了亲,赶明年就要当爹的人了,还装小孩?”话音未落,就见曹植倏地沉了脸,别转头不理自己,刘桢一惊,暗自失悔:“啊哟,自己就这有啥说啥的烂嘴最坏事,平白地,又惹得平日里最好脾气的植公子上了火。”

      一提起自己的这门婚事,曹植就又羞又恼,气不打一处来:上月初,清河世家崔府通过卞夫人,向曹操提出了联姻之请。崔府是清河武城的望族,族中子弟崔琰很早就有贤良之名,现已是国中名士。能与这样的世家名门联姻,于曹氏家族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曹操不假思索,一口就答应了,然后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的吉日则择定在了年尾的立秋之日。
      消息传开,府中曹彰、曹彪、曹冲、曹据、曹衮等众兄弟们没少在曹植面前笑闹起哄,但这些都还不是令他羞恼的因由,之所以不快,全是因自己那个鬼机灵的书僮棠棣从崔府的下人处打听得知:崔家女儿,那个就要成为自己妻子的新人,竟然是个矮肥兼具,脸颊上还有块巴掌大青记的秃头奇丑八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远望悲风至,顾望但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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