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1、第 1 章

　　一

　　“大哥哥大哥哥！”
　　窗外响起清脆的童音，书生放下书册，从窗口探出身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沙弥手里拿着一支比他高许多的扫帚，站在窗下。书生于是趴在窗棂上问：“怎么了？又被师父罚了？”
　　小沙弥委屈地扁扁嘴：“我砸坏一个花瓶。”
　　书生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看着小沙弥指控的眼神，伸出手臂从小沙弥腋下穿过，将他举了起来，从窗户外面抱进来。小沙弥似乎也很习惯这样，一点都没害怕。书生把他放在自己书桌上，也不管自己才写好的字被他踩出好几个脚印。小沙弥看到字被自己踩脏，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趴下。书生看到他如此乖巧，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小沙弥一边拍开他的手一边看纸上的字，他不识得，只觉得好看。
　　“大哥哥，这是什么字？”
　　“这是武字。”
　　小沙弥露出恍然的表情：“这两天师父叫师兄教我习武了。”
　　“这么早？你才几岁啊。”
　　“师父说我天资好，让我早点学。”圆嘟嘟的脸上满是自豪，看得书生忍俊不禁，又摸了摸沙弥的头：“也好，我的小光头这么可爱，习了武也不怕被人欺负去。”
　　小沙弥气鼓鼓地挥开书生的手：“都说不许叫我小光头，我有法号的。”
　　“好好好。”这话一听就很敷衍，书生拿笔在沙弥额头上一点，小和尚惊叫一声，一头栽进书生怀里，拿他衣服拭额头上的墨迹。
　　“唉唉唉，我的衣服。”衣服已经被弄脏，书生相当无奈，将小沙弥抱在腿上：“想识字吗？”
　　“想！”
　　书生用笔醮了墨，端端正正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武”字：“止戈为武。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习武的目的非是逞勇斗狠，或是天下第一，而是止息纷争，武力的强大也非是真正的强大，自身内心的平和强大，不屈于武，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始终持心如一，才是真正的强大。”小沙弥眼睛里满满地写了三个字——听不懂。书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还小，听不明白，只需记住，习武，乃是为守护而非破坏，首先要学习的，是约束自己。”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地门。
　　青阳子巡视着门内弟子习武的情况。他许久没有管事，天地门一切在旋玑子掌管下井井有条，他感到十分欣慰。
　　指点了一会道子们的武艺，青阳子觉得技痒，便把旋玑叫来与他对招。他们两人以前时常这样，只是前段日子他伤势一直没好，许久没动手。两人比试了一阵，青阳子却渐渐觉得气力不继，旋玑子察觉到这一点，率先收了手：“旋玑不是道主对手，就此点到为止吧。”
　　“嗯。”青阳子顺着台阶下，道：“你随吾来。”
　　两人走到僻静处，旋玑子忍不住问：“道主伤势还没好全吗？”
　　青阳子摇头，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已经好了，前些日子吾自己调息已无滞碍，今日不知为何觉得气力不继，却不是之前那感觉。”
　　“要么……还是请素贤人来看看？”看到青阳子又皱眉，旋玑子道：“贤人离去前特意交待过，道主有任何不适的地方都要告诉他，或许这伤势还有什么后遗症，还是请来看看的好。”
　　“……过段时间看看再说。”
　　青阳子如此说，旋玑子便不好再坚持。可是青阳子的情况却极快地恶化下去，不过短短几日，非但一点真气提不起来，胃口也一日日地坏下去，人也整日昏昏欲睡。旋玑子见状，不敢再拖延，也没问青阳子，伺候他睡下连夜就赶去琉璃仙境，却没找着人，他时间不多，犹豫一阵，转向去了心筑情巢，素还真自然也不在，莫召奴听他说起青阳子的情况也十分担心，便随他回转天地门。
　　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青阳子正奇怪旋玑子不知哪儿去了，便见他带着莫召奴前来。一见莫召奴，青阳子想到他与素还真那些事，又是惭愧，又是内疚，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阳。”莫召奴笑吟吟地走过来：“许久不见了，前段时间没空，现在才来看你不会怪吾吧。”
　　“……怎会。”青阳子瞄了旋玑子一眼：“因吾的伤，天地门一直闭门谢客，断绝了一切外界往来，也不怪断了联系。”
　　“先是三哥遇难，接着又是你，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不过好在你们如今都没大碍。吾现今轻松一些，听旋玑子说你身上不大好，所以来看看。虽然吾医术不及三哥，也是他亲手教导的，或者能帮上忙。”他言语中与素还真极亲厚，青阳子听得心情复杂，又不好表露出来。
　　莫召奴随他进了屋，伸指给青阳子探脉，原本还与他说说笑笑，脸色却渐渐怪异了起来，露出惊奇的表情。
　　“怎么了？”旋玑看他脸色不好，着急问道。莫召奴看看他，又看了看青阳子，神色十分为难。
　　“有何不妥不妨直说。”
　　“你……”莫召奴神色迟疑：“你是不是与……素还真亲近过？”他说得十分隐诲，可是青阳子本就心虚，听他这样一问，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有！”
　　他这表情分明是做贼心虚，莫召奴沉默阵子，也按下心神：“吾虽医术不精，可这喜脉还是摸得出来的。”
　　喜脉？
　　旋玑子在一旁听得头晕目眩，这是怎么一回事！青阳子也脸色铁青：“莫召奴，你不要信口雌黄，吾身为男子，怎么会……”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冷冷哼了一声。
　　莫召奴神色也有几分冷意，抽回手：“你之脉象往来流利，按之如圆珠走盘，吾学艺不精或许看错，你不妨请其他大夫来看看。”
　　“……”青阳子脸色铁青，他哪有脸让别人来看。男子怀孕，虽然闻所未闻，可是对方是素还真，他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秘法。青阳子想起那晚诡异的梦，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你之身边，亲近的也就两人，不是素还真，难道……”莫召奴冷冷一笑，看向旋玑子：“是旋玑的不成？”
　　旋玑子一头冷汗，正要解释，却听青阳子斩钉截铁道：“不错，就是旋玑的。”
　　晴天霹雳。

　　莫召奴离开了，可是旋玑子一直处于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实在这事太过离奇，尤其是后来青阳子的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旋玑子偷偷去看坐在面前的青阳子，只见他也是一脸木然，不言不语，不由得有点担心。
　　“道主？”
　　青阳子往他处看过来，眼神十分平静，或者不能说平静，而是死寂。旋玑子看得心中一抽，原本许多话想问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这事不能让素还真知道，只能委屈你了。”青阳子说。
　　“旋玑不觉得委屈，只是这孩子……道主打算怎么办？”何况，旋玑子想起素还真临行前的吩咐，恐怕他早就知晓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吾有些累了。”青阳子扶着椅子站起来，没想脚却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旋玑看得差点肝胆俱碎，赶紧扶住了：“您现在身体不比以往，万万要小心些。”
　　青阳子看过来，眼神冷得像一把刀，只是磨去了刀锋，只剩令人心疼的茫然。青阳子这反应让旋玑子心中不安，他不知道青阳子与素还真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这件事必须要说明白：“道主，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
　　“孩子是无辜的，他是道主的骨血，将来便是天地门的少主，道主不愿素还真知道，天地门难道就养不活一个孩子？”既然开了口，旋玑就顺着思路说下去了：“道主现在还看不出有身子，过些日子肚子渐渐大了，就说要闭关，除了吾不会有人知道。孩子生下来后就说吾在外头捡的，看可怜带回来，道主收他做弟子。道主与素还真的孩子，必然文武双全，人中龙凤，将来大了再收为义子，便是天地门天经地义的少主。这样又不伤了孩子性命，也不有碍道主清誉，更不必告诉素还真，岂不好？”
　　旋玑子说得有道理，青阳子却只是摸了摸肚子，这里面居然也孕育了生命？他仍不敢相信。
　　“道主……”
　　“吾累了，此事以后再说吧。”青阳子拒绝再谈，旋玑也不能坚持，先伺候青阳子睡下了，自己琢磨着这事可成，唯一要顾虑的便是素还真会不会知道。其实以他的想法，这孩子是素还真的骨肉，自然也当他负起责任，不过道主既然不愿意与他有牵连，到时候找个隐蔽的地方生下来也便成了，对素还真就说孩子流掉了，他也没什么办法。过几年，他把这事淡忘了，自然也就过去了。
　　旋玑子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睡梦中，他似乎看到自己抱着小道主，拿拔浪鼓逗着他玩，青阳子在旁边看着，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