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2、第 2 章

　　二

　　“大哥哥！大哥哥！”稚嫩的童音响起，书生探出头去看，小沙弥正伸着手等着他把自己拉进窗去，书生无奈道：“你这什么毛病，有门不走爱爬窗，以后可别做那梁上君子。”
　　“抱。”小沙弥在撒娇，书生拿他当儿子一般看，听他这样说怎么受得了，立刻就把人抱了进来。书生将他抱在怀里没放下，在自己柜里摸出一个油包出来塞给他，小沙弥掀开油包，里面包着一只鸡腿，是书生专门留给他的。
　　小沙弥咽了咽口水：“师父不准我吃荤。”
　　“唉呀，别听你那老古板师父说的话，你才多大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肉，吃肉才长得快。”书生全然不在乎老和尚的规律，若非老和尚说这孩子注定一生六亲断绝，非佛门不能容身，他早就把这孩子收为义子带走了，哪像现在吃块肉都要偷偷摸摸的。
　　小沙弥于是闷不吭声地啃起来，啃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抬起头来：“听说你要走了，是吗？”
　　看他吃得一嘴油，书生拿出帕子给他拭嘴巴：“你哪听来的？”
　　“师兄们都在说，他们说会试就快到了，你学问好一定能高中榜首，这样就不会留在庙里了。”
　　书生想了会，说：“是啊，我若中了，必然要派官，留京或是外派，都不能留在寺庙里了。”看着小沙弥脸上的表情迅速垮了下来，书生逗他：“若是我没有中，可能就会再待三年了，你呢？想你大哥哥是中，还是不中？”
　　小沙弥的脸纠结成了一团，书生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看他为这种问题苦恼，觉得心情愉快得不得了。原本小沙弥最讨厌人捏他的脸，这时也没生气了，想了半天，重重叹了口气：“唉，你十年寒窗也不容易，若是不中会很伤心吧。”
　　书生被他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了，将他在怀里举了起来：“我的小傻瓜，这问题还轮不到你来苦恼，我已决定不去参加会试了。”
　　小沙弥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发觉要实现我济世之愿，不一定要在朝，在野也是可以的，在朝反而诸多限制，何况我这性格在朝为官恐怕太多约束，反而不自在。”书生一点小沙弥的鼻子：“又听不懂了吧，叫你装小大人。”
　　虽然听不懂书生的话，但小沙弥还是听明白了他暂时不会走的打算，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也就没有在意他后面那句话，继续啃着手里抓着的鸡腿。

　　莫召奴离开了天地门前往琉璃仙境，青阳子说孩子是旋玑子的，他根本不信。旋玑子得知青阳子有孕时那惊讶的表情绝非伪装，男人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怀上的，若非有特殊的方法，青阳子怎么可能有孕？他在素还真身边这么久，怎么也没见有动静。
　　进了琉璃仙境的大门，莫召奴没停留直接往里走，一直走到十分僻静的偏院，就看到素还真和照世明灯在荫影处下棋。素还真见到他来，又惊又喜，连忙迎了过来：“四弟怎么来了。”
　　莫召奴勉强笑一笑：“怎么不欢迎吗？”
　　“怎会。”素还真十分自然地拉着他的手，牵到身边：“吾正和慈郎打赌，谁输了谁负责今天的晚饭，你可以尝到慈郎的手艺了。”正说着，照世明灯居然手在棋盘上一抹，把棋子摆混了：“难得莫召奴来，难道不该去酒楼吃顿好的，吾这手艺可不敢卖弄。”他赖得脸不红气不喘，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知道莫召奴来肯定有话要跟素还真说，照世明灯说完将棋子混在一块收好，指着不远处晾着的一摊书：“你们先把书收好，吾先下山去定个好厢房，等你们来。”说着，抱着棋盘棋盒就走了。莫召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地上瓦上晒了许多书，这些都是素还真过去的珍藏，藏在地下，有些阴潮，素还真两人见天气好，拿出来晒晒。
　　莫召奴走了过去，捡起一本随手翻一翻，是本讲河洛术法的书。素还真走到他身边，也捡起一本书，看晒透了没有。
　　“要不是亲眼看到，也没想到吾过去会写这么多书，各门各类应有尽有，这琉璃仙境的地道简直就是个书库。难得的，还有许多江湖上各门派组织的记载，名刀宝剑、武功秘笈、奇珍异宝也都分门别类记录在册，照世明灯笑吾，吾居然还能有这时间写这些东西，若非他了解吾，看到这些简直要以为吾有什么惊天大阴谋了。”
　　“其实以素某的想法，要是开家书馆，也保证日进斗金，还落得清闲自在呢。”
　　莫召奴笑：“还日进斗金呢，只怕那个时候躲避追杀还来不及，哪会清闲自在。”
　　“四弟说的是。”
　　莫召奴翻到一本《异闻录》，道：“天下稀奇事不少，日前吾就碰上一桩，要听听吗？”
　　“四弟专门挑出来说的，自然要听一听。”
　　“世人皆知孕育生命是女子的天分，吾日前偏偏见到一男子也怀有身孕，你说奇怪不奇怪？”
　　素还真原本笑着，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沉下脸看着莫召奴，莫召奴还在翻动手上的书：“吾原也不信，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是真的，真是闻所未闻。三哥，”他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你怎么看？”
　　沉默了好一会，素还真才道：“你不必试探吾，那孩子……的确是吾的。”
　　“是吗？”莫召奴扯动了嘴角：“可是青阳子却不承认，他说孩子是旋玑子的。”
　　“……”
　　“要吾说，旋玑子哪有那本事？哈，吾的好三哥，不知你这些书里，哪本有记载可让男子怀孕的方法，召奴也想一试呢。”
　　“召奴……”素还真的声音听来有些无奈：“那件事素某可以解释。”
　　“不必了。你的解释，吾听得太多了。”莫召奴站起身：“吾来的路上，心里十分愤怒，可是看到你，却只剩伤心。非凡公子与悦兰芳，是吾心软。崎路人与叶小钗，与你数十年情分，吾比不上，吾也……从不曾计较过什么。可是青阳子……哈，或许吾该赞三哥一声好手段。”他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变了调，只是强忍着维持表面的平静。素还真见状伸手想去扶他，却被莫召奴一手挥开。
　　“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吾自以为是，以为即便你有再多的人心里还是有我的，然而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心里的感受。又或者是我不够好，不够委屈求全，不够大度，才会让你不满足，也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
　　“不是的。”素还真不顾莫召奴的阻拦，冲过去抱住他：“是吾不好，都是素还真的错，我不该一再伤害你。我宁愿你骂我打我，也不愿听你这样否定自己。”他抱着莫召奴，真不知该如何向他剖白自己的心意，如果剜出心来可以证明，他也愿意。莫召奴在他怀里微微地颤抖，头埋在他颈间，似乎流了泪，有滚烫的液体滴入衣领，烫到心底，素还真满心愧疚不知如何倾诉，他并不想伤害莫召奴，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他的所做所为却伤他们至深，而他们，却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最想保护的人。
　　“召奴，相信吾，这件事吾会解决。”
　　“解决？”莫召奴问：“那你告诉吾，你要怎么解决？你是要解决那个孩子？还是要解决青阳子？”
　　“这……”
　　莫召奴已勉强恢复平静，他推开素还真：“吾累了，素还真……吾打算回东瀛一段时间。”素还真一惊：“你要去多久。”
　　“或许，等吾平静的时候吾会再回来。”这种没有时限的保证并不能让素还真安心：“不要去，留下来。”
　　“素还真，”莫召奴闭上眼睛：“别逼我恨你。我只想在我还爱你的时候离开，至少可以保留一些美好的记忆，不希望以后想起你的时候，满心怨恨。”
　　素还真紧紧抱住他：“不要这样，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有别的人，好不好？”素还真去吻他，莫召奴没有睁眼，也不拒绝，只是默默流泪。他的模样如新开的樱花沾染了露水，更让人心疼。
　　得了素还真的承诺，莫召奴也没有坚持一定要走，他在素还真怀里安静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素还真，吾也想要你的孩子。”
　　素还真一怔，马上拒绝：“不行。”
　　“为何？”
　　“你以为以男子之身孕育生命是轻巧的事吗？随时可能会有性命危险，吾怎么忍心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那青阳子呢？你就舍得他？”
　　“这……”素还真扶住额头：“吾与他的事很复杂，这是吾一时冲动之下不顾后果而为，吾是不会让你冒这样的险的。”
　　莫召奴沉着脸，不言不语，素还真知道他不信，却也莫可奈何：“这件事迟段时间再说好吗？就算……”素还真摸上莫召奴的腹部：“你真的想要，现在亦不是时机，亦要给吾时间好好准备。”他的话稍微安抚了莫召奴的情绪，只是莫召奴神色仍有些不郁，素还真无法，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与吾一同下山吧，慈郎还在等着我们呢。”
　　莫召奴摇头：“吾想回心筑情巢。”
　　听到他这么说，素还真的心可说放下了一半：“不多留两天？许久不见，吾很想你。”谁料莫召奴将他搂着自己的手拨开：“不必了，吾怕会遇上其他人。”求欢被拒，莫召奴又一脸不想说话的模样，素还真顾及他的心情，也便没有勉强，只将他送下山，目送他离开。
　　一直到莫召奴的身影消失，素还真才叹了口气转身去寻照世明灯。照世明灯早在他们常去的酒楼吃喝上了，见素还真掀帘子进来，便取笑道：“我还道你不会来了呢，美色当前区区口舌之欲算什么。”话说完，才察觉到素还真神色不对，莫召奴又没在他身边，知道出了问题：“怎么了？莫召奴呢？”
　　素还真摇摇头：“吾要去一趟天地门。”
　　“嗯？发生什么事？”
　　素还真神色疲惫道：“青阳子他，有孕了。”话音甫落，照世明灯一口饭茶全数喷了出来，好在素还真躲得快，闪避过去。照世明灯抹抹嘴巴：“我的耳朵似乎出了问题，你再说一遍？”
　　素还真不想再说，闷着头喝了杯酒。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你还要瞒着我。”
　　长长叹了口气，素还真也十分无奈：“这件事吾也不知要如何解释，都是吾一时冲动做下错事，这次去天地门，不知要如何面对青阳子。”
　　照世明灯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他不愿意。”
　　“他……”素还真一脸羞愧：“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