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13、第 13 章

　　十三

　　佛者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时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把眼睛闭上。”
　　道长的声音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指令。佛者的眼睛闭上了，脑中却还是一团浆糊，只感觉到自己被推地靠近船舷，腰被压在木制的凸起上，生疼。
　　不对！
　　佛者突然回过神来，一只手贴在道长的胸口，掌劲柔吐，将道长推开。
　　“你又戏弄吾！”佛者一脸恼怒，举掌作势欲拍。
　　以往这个时候道长都会跑开，这一次，却没有躲，反而上前抓住佛者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无奈：“为何你总以为吾在戏弄你，吾是真的喜欢你。”
　　佛者身体一震，斥道：“胡言乱语！你若喜欢吾，下了山却不来找吾，又与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厮混，出门半日，也能勾搭上……”佛者意识到自己犯了嗔戒，突然闭了嘴，恼羞成怒地一掌拍开他：“再敢放肆，绝不轻饶。”
　　“吾便放肆又如何，你这反应，若说对吾全无心思，不过骗人骗己。”
　　“休得胡言！”佛者大怒，又是一掌拍了过去。他这一掌并不算很重，谁料道长居然完全没有躲闪，更没有运功抵抗，完全承受了这一掌，被击得撞破了船舱，又飞出数丈，“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佛者愣住，待水花声响起，才反应过来地跑出船舱，在茫茫江面上寻觅道长的身影。外面雨还未停，打在江面上，激起一片白茫的水花。佛者没有看到道长的身影，怔愣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这时江面上突然响起“哗啦”的水声，佛者望去，正是道长从水里冒出来。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又被雨水模糊了面容。
　　道长冲船的方向游了过来，佛者站在船上无法反应。他看着道长游到船边，趴在船板上使劲咳嗽，不知是不是眼花，咳出的水中似乎带着血丝。
　　佛者紧抿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看着脚边的道长，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做。
　　“咳……咳咳……”似乎把肺里的空气咳尽了，道长才开口：“我总以为自己胆小，这世上原来还有比我更胆小的。”话才说完，又被佛者一脚踹进江里。
　　“我喜欢你，你……”好不容易爬上来，这一回更快，话未说完已经再度被踢下水。
　　“自欺欺人！”
　　“扑通。”
　　佛者毫不脚软，道长一开口便踢下去，如此不知多少回。这一回道长爬上来，总算没有说话，只扒拉着船舷，垂着眼，似乎终于没有力气再反抗。他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河水，湿漉漉，说不尽狼狈。
　　佛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没有费心运功抵挡雨水的冲刷，一身袈裟早已湿透，贴在身上。
　　没有人说话。道长眨了眨眼睛，把糊在眼前的水珠甩去，扒住船舷手手似乎终于失了力气，渐渐松开。这一回，没待佛者再下脚，已如石块一样沉了下去。佛者心中突然升起惧怕，弯下腰拉住道长的手。道长抬起眼看着这不知在他心底沉淀了多少年的心魔，似乎是，笑了一下。
　　“在下乃万圣岩大日殿座下光明，奉圣尊者之命来请一页书入万圣岩一叙。”
　　岸边有声音传来，话音落下，已有一名佛者飘然而至，落在船头。他看到船上的情形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并没有多问，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佛者。佛者接过信，看了一眼水中的道长，没再说话，随来人翩然而去。

　　素还真回到天地门，佛剑分说已经在此等候了，之前素还真的猜测被证实，泄秘者乃疏楼龙宿，他觊觎嗜血者不死之身，已与对方达成协议，日前因剑伤傲笑红尘之事败露，揭穿开来。他之婢女穆仙凤已向剑子坦诚一切，中原正道的动向正是他所泄露。而且，据查理王最新探查的情况看来，疏楼龙宿已经成为不畏阳光的嗜血者，其能不在西蒙之下。
　　“大师，还能有更坏的消息吗？”素还真神色虽不轻松，但还有心情开开玩笑。没料到佛剑分说居然答了一声“有”。
　　“邪兵卫的封印已经解开，邪之子与小活佛各得一半。”
　　“嗯……好消息是邪之子只得一半，还有可以抗衡的余地。”素还真思量片刻，道：“素某与你一同去见佛子吧，吾有些疑惑请他解答。”语毕，两人又匆匆赶往西佛国。
　　情况比他所想还要严峻。梵刹迦蓝虽然吸收了一半邪兵卫的力量，但要真正化消，还需十日之功，这期间，若有万一，则会遭到邪力反噬，前功尽弃。在这期间，西蒙必然会前来袭击鎏法天宫。相应地，邪之子要完全吸纳邪兵卫的力量也需要十天时间，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除此之外，素还真还得到一个讯息，要消弥邪之子体内邪兵卫的力量则需至邪之器，而这至邪之器正是西蒙的佩刀——邪之刀！
　　素还真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心中计较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一个人的筋脉除了自我修行至大圆满周天，或是天生异骨之材，都有承受外力的最极限负载，西蒙解码后的力量，应该就是他本身所受的最大功力，若要再吸收力量，需要慢慢吞食、慢慢让他的功体适应。西蒙本身已拥有黑暗最强之力，若是再吸纳元祖之灵，可能使西蒙的身体超过负载，西蒙的躯体即使不死，也可能因此爆裂而亡。而邪之子又刚刚吸收邪兵卫的力量，他之目的应当是完整的邪兵卫，不可能只满足一半的邪力。至于疏楼龙宿，依他对西蒙此人性格的推测，并不是容易相信他人之人，而龙宿采取反噬的方法成为嗜血者，西蒙对他应有忌惮，不会轻易将元祖之灵交予龙宿以增强他之力量。如此看来西蒙欲与之交易的元祖之灵并非是自己要使用。
　　元祖之灵只能嗜血者与驱魔人可以使用，不是嗜血者要用，那必然是为了阻止四分之三得到。如此看来，倒有其他可趁之机。
　　想通此关节，素还真心下大定，他之计划就怕没有时间，既然确定西蒙不会立即使用元祖之灵，那便可以放手一搏了。当下与众人敲定计议，暂且不提。
　　安排好一切，天色已晚，佛剑分说暂留鎏法天宫，素还真心里有所记挂，连夜赶回天地门，有人在等他。
　　不出意外地，素还真看到崎路人房间的灯仍亮着，便推门进去。崎路人还在看着自己离去前的那一盘棋，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我想你今晚应该还是会回来，特意在等你。”
　　素还真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才盘膝坐到崎路人对面，喝口水润润嗓子，他这一整天都东奔西跑，此时放松下来连话都不想说。一杯水饮尽，崎路人又给他倒了一杯。
　　素还真这一杯没喝完，只饮了一口，便捧在手心里取暖：“一页书前辈拿走元祖之灵不肯给吾，你说该怎么办？”
　　“你没与他达成一致。”
　　素还真点头：“你告的好状。”
　　“你这是怪我？”
　　“不。”素还真否认：“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前辈的好，不过吾有事请你帮忙——把元祖之灵再弄出来。”他用的“弄”字，意思便是坑蒙拐骗，随便崎路人用什么手段，他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崎路人听得一挑眉：“你是吃定了一页书不会拿你怎样，但你哪来的自信我会帮你？”
　　“前辈会防备吾，却不会对你起疑。这件是不是为吾，也不是为悦兰芳与非凡公子，乃是为了前辈着想。”素还真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冲他勾了勾食指，待崎路人的头靠过来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关系到久远前的一桩大秘密……”
　　听素还真说完，崎路人半晌没吭声。他突然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素还真没阻止他，老实说，这件事他初知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过怀疑和犹豫。但是此刻宣之于口，反倒定下了心，他前世所亏欠一页书的便由今世来偿还。
　　崎路人转了几圈终于镇定一些：“你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你们几个总会知情，素某不想隐瞒。”
　　素还真话中有话，崎路人皱起眉头：“你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你可知后果！”
　　“前辈他因封印之故，不能发挥出完全的功体，这对他来说是个潜藏的危机。”
　　“可是揭破这件事，你就确定不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几百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就是怕魔佛再度乱世，你冒然行事，只会让所有人陷入不知的危机。”
　　“不是冒然。吾会让他慢慢一点点地寻找真相，相信会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思考这件事对他的意义。”
　　崎路人仍是摇头：“太冒险了。”说着，他又重复了一次：“太冒险了。”
　　素还真没说话，看着崎路人又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圈，这件事对他冲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当然。待他觉得崎路人差不多可以冷静下来思考之后，才道：“你以为素某为何要告诉你这件事？并不仅仅因为前辈他不会防备你，更是因为你是他之好友。”
　　“……”
　　“身为好友，难道不该助他戡破这魔障，修为更上层楼？
　　“吾揭破这件事并非是因为吾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当年之事已过去这么久，吾与他虽有交集，依如今的关系，却注定越行越远，永远不可能如当初一般。虽然如此，吾亦愿助他行这最艰难的一程，达修行的无上大圆满。”
　　“……”
　　“好友，你一定要帮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