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27、第 27 章

　　二十七

　　叶小钗将素还真扶了回去，素还真身体疲累，心情又糟糕，一路上都沉默着不说话。回到寒食草堂，便见悦兰芳等在草堂外面，看到他回来，似乎是想要过来，又十分踟蹰。叶小钗停住了，素还真松开扶着叶小钗的手，走在前头，完全没有看悦兰芳一眼，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他经过悦兰芳的时候，悦兰芳突然伸手抓住素还真。素还真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衣袖，一手拂去，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悦兰芳看着素还真离去的背影，浑身都在颤抖。叶小钗落后几步瞧见他这模样，心生不忍，无言地拍了拍悦兰芳的肩膀。悦兰芳失神地望过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两人进了屋，叶小钗把素还真扶上床，却迟疑在床边不肯离去。素还真看到他这样子，揉了揉额头，道：“你不必为他求情，这件事已无转圜余地。”叶小钗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崎路人端着药进来，他阻止叶小钗再说下去。
　　素还真喝了药，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他睡得不熟，脑子里总乱糟糟地闪过许多东西，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但又睡不下去。没有多久，一页书来了。
　　一页书看到他的模样略略皱起了眉。
　　“前辈……”素还真强打起精神招呼了一声，神色仍相当委靡。叶小钗“啊”了一声，指手划脚地向一页书解释。一页书听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要告辞，又被素还真拦住：“前辈请留步。”
　　“还有何事？”
　　“素某不敢劳烦前辈，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前辈应允。”
　　“嗯？”微微上扬的语调宣示了他的不快，但一页书仍留了下来等着听素还真的要求。
　　素还真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聚集勇气，其他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却听得他说：“请前辈应允，陪素某三个月。”
　　一页书一愣，紧接着怒眉上扬，大喝：“素还真，你好大的胆子！”其他人也是黑了一张脸，纷纷挡在两人之间，胆大如崎路人就去拖着一页书：“前辈息怒，不如听听素还真到底有何意图，他就算再乱来，也不敢对前辈不敬的。”崎路人的话令一页书的怒气稍稍平静下来，却仍是让人不敢接近，素还真瞧见，苦笑连连：“素某不敢冒犯前辈，只是想同前辈多多亲近，前辈也不允吗？还是前辈误会了素某的意图，害怕素某这一身残病之躯会做出什么有污佛体的事来……”
　　“住口！”才略略平息的怒气轻易地被素还真挑起，一页书怒不可遏：“吾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有污佛体的事来！三日之后，云渡山侯阁下大驾光临。”说话间，原本庄严的法相却呈现出不稳定的形态，黑色长发的佛者若隐若现。除了素还真，其他人皆十分震惊，直到一页书离去，才反应过来，将素还真围住。
　　崎路人抢先开口：“素还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如你所见。”
　　“非凡公子才尸骨未寒，你就提出这种要求，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崎路人的话终于触动了素还真，只见他叹了口气，却未作任何解释，只说：“素某数日未眠，现在十分疲倦，还要应付三日后的云渡山之约，可否予素某喘息之机呢？吾知道你们有很多想问的事，但现在不是时机，稍具耐心吧。”
　　崎路人看着他，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述说的失望来，只觉得他所坚信的竟然如此岌岌可危，素还真亦看着他，眼神是一贯的温和从容，然而崎路人却只想问他一句，你的心到底是真是假？
　　崎路人没有问，他转身出了门。叶小钗一旁看着，追了几步停下来，又回过头来看素还真。素还真向他点了点头，叶小钗便追了出去。
　　照世明灯旁观这一切，此时才开口：“你还记得吾以前说过的话吗？”
　　素还真正色：“你若对一页书出手，吾当亲手杀了你——自然记得。”
　　照世明灯听他这样说，点了点头：“你先休息吧，其他的等醒了再说。”说着，也跟着出去了。

　　这一觉倒睡得十分沉，素还真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屋里只有叶小钗一人，他撑在床边睡得正熟。素还真本不欲惊醒他，这段日子一直是叶小钗在照顾他，也相当辛苦了。可是叶小钗睡得十分警觉，素还真一动，便惊醒过来，见他醒了，就跑出去给他盛粥。
　　难得一个人，素还真想到这些日子的事，又想到一页书之约，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收回来，照世明灯就出现在门外，他端着粥进来，显然叶小钗已经被他支开。照世明灯走到床边，素还真接过碗，啧了一声，又道：“素某还以为能有福气受慈郎照顾呢。”
　　“少来，吾又不是叶小钗，你这一套对吾没有用处。”照世明灯坐下，仔细将素还真端详了一阵，点点头，道：“果然气色好多了，你就是太操心了。”
　　将粥吃完，素还真倚在床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才懒洋洋地开口：“崎路人呢？怎么会是你来，吾还以为教训劣者的事他不会假手于人呢。”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照世明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人都被你气跑了。——另外有件事，吾想也需要知会你，你迟早也会知道。”
　　“何事？”
　　“莫召奴与悦兰芳，离开了。”
　　听到照世明灯的话，素还真沉默了一阵，“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这么冷淡的反应，可真是无情。”
　　素还真无奈叹道：“四弟的事吾早有心理准备，何况又出了一页书的事，他会走在吾的预料之中。”
　　“你就没其他的打算？”照世明灯不信。而素还真只是淡淡地道：“这是他的选择，何况现在吾也的确顾不上他。他的事日后再说吧。”便不愿再谈。照世明灯又问及悦兰芳的事，素还真更不愿提。见他如此，照世明灯也有些唏嘘，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页书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提出那种要求……”照世明灯瞅着素还真的眼神不由自主暧昧了起来：“要说你没有打算，吾才不信。”
　　“冤枉啊，素某对前辈怎敢有非分之想！”
　　照世明灯点点头：“那么，就同吾详细谈谈你的目的吧。”
　　素还真深吸一口气，道：“吾要解开一页书前辈身上的封印。”
　　当年帝如来为了阻止一页书入魔，在他身上施下双重封印，封印他的记忆与部分功体，一旦解开，后果难以预料。照世明灯对于此事略有所知，如今听到素还真说要解开一页书身上的封印，不由大惊失色：“你可要想好了，此事若有差池，可会造成魔佛乱世之局。”
　　素还真点头，神色十分认真：“其实吾早有此打算，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但是覆天殇之变让吾决定一试。武林局势诡谲难测，前辈功体不全，若是遇上高手，或有性命之危，此是其一。其次，当年之事既是前辈的一个心魔，此事不解决，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利用此事来打击吾方势力，岂不危险，既然如此，不如由吾自己，在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先行解开前辈的心结，除去这一隐患。”
　　照世明灯思量片刻，问：“你觉得现在是好时机？”
　　“不一定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指望寻找最好的时机，往往就会错失机会。”
　　“你要知道，一旦出现任何差错，首当其冲者便是你，而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毫无抵御的能力。”
　　“素某愿意冒这个险。何况，如今已没有退路了。”
　　听素还真这样说，照世明灯死死皱紧眉头，回忆近来发生的事，从他执意用嗜血者的元祖之灵救悦兰芳开始，一直到他向一页书提出的要求，知道他早有计划，不由恼怒道：“你早就计划好了。”
　　“阴差阳错推至此步。”
　　“此事你不打算向其他人说明吗？”
　　素还真又是一叹：“一页书前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无法维持法相，正表明他之心理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吾任何的异样举动都可能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吾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吾要求与他相处三个月，正是为了稳定他的心绪，令他可以敞开心扉接受事实，才好解开封印。”
　　“可是以一页书的心性修为，怎会如此轻易受到影响？”
　　素还真只说了两个字——磷菌。
　　覆天殇将变种的磷菌植入一页书体内，一页书虽依靠自身修为，可以克制住杀性，可是情绪却较之以往更易受到波动。再加上他在素还真的引导之下一直调查他法印消失的真相，知道了他与素还真曾经的那段过往，更受刺激。可是素还真今生却又牵扯进复杂的感情漩涡之中，这使得一页书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而更多的，是对素还真的不满。综合种种原因，才造成一页书对素还真产生了敌意。
　　这个结很难解，却不得不解，素还真若是成功，他与一页书的危机都可解开，若是失败——
　　则是苍生蒙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