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28、第 28 章

　　二十八

　　“前辈，下雪了……”素还真撩开竹帘，往外望去，天空中飘落小朵的雪花，扑入江中，转眼就消失了。他叹息一声，道：“前辈，素某与你已在这江上飘了十来日，前辈却始终一言不发，可是对素某当真如此不满？”
　　面对他的问题，一页书只是阴沉着脸，仍是不予回应。自他们到这船上，已过了十四日，前一段日子，素还真还重伤未全愈，十二个时辰里倒有十个时辰处在昏睡中，仅有的清醒的短暂时刻，也十分萎顿，今日下了雪，精神却好了许多。
　　素还真放下帘子，坐回舱内，在炉火上搓了搓手，道：“这些日子真是十分感谢前辈照顾，不如让素某聊表感激之情。”他四处瞅瞅，这船比他前世所乘不知大了多少，又分上下两层，舒适自是不必说的，外面下着雪，帘子一放，船内十分温暖。
　　有了！素还真眼前一亮，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说嘛，屈世途这般细心，肯定不会把这个给落了。
　　利落地将木盒里的茶具摆在床上，他又寻出一盒茶叶，还在旁边的坛子里找出去年埋下的天山雪水——这下东西可齐全了。
　　素还真倒了雪水放上火炉，把桌上的东西备好，便半闭着眼，倚在软垫上，等待水烧开。
　　都说一页书严肃难以亲近，可是嘛，对他来说，只要顺对了毛，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何况，这还是他的专长。
　　“你到底想要怎样？”一页书终于发问。
　　“休急休急，饮了吾这一盏茶再说。”

　　三个月转瞬即过，一页书原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没有。素还真每日与他饮茶下棋谈经论佛，一页书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这日子，便像未曾入江湖之前，悠闲惬意。
　　素还真的伤好了之后，还有几次与他下船，一同在集市闲逛，买了许多杂七杂八没有用的小玩意堆在船尾，里面还有两个仿似他们形貌的小泥人。
　　他们一路往北去，天气越加地寒冷，江面上除了他们的船就再没有其他，衬着周围白茫茫的雪景，天地空茫得仿佛鸿濛之初。后来，船行到结冰处无法再前行，素还真就跟他一同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冰面，两人结伴在雪中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素还真捡了块木头，招呼他坐在上面，一起在无人的山谷里滑雪。
　　一页书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他做这种事情，坐着“雪橇”从山顶俯冲下来的时候他就在想，这简直太荒唐了。
　　他们在山谷里玩了一阵子，腻了又继续往前走。素还真在路上找到几株红梅，摘了一枝一直也没放下。一直走到没有路，便停下来休息。晚上的山谷里，没有风，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页书想，明日定然是个晴天。
　　到了第二日，果真天放晴了，他们回到船上，素还真把摘来的红梅插在花瓶里用净水养着。船开始往回开。
　　回到最初的地方，已近春暖花开。然后两人各自分别，一页书去了云鼓雷峰找帝如来，素还真则收到信，说青阳子时近临盆，让他赶快回去。
　　不必道别。

　　又过了一年。素还真回到琉璃仙境，孩子满周岁，他让一页书来主持抓阉仪式。那红发的小东西一把抓住一页书脖子上的念珠就不肯松手，任由他爹拿各种好吃的东西勾引他都不上当。素还真没办法，说原还指望着这孩子传宗接代，看来是没希望了，前辈抱去收作徒弟好了。然后又说，不行，这样这孩子就跟他一个辈分了，还是算了吧。
　　一页书无奈，取下脖子上的念珠给他玩。小孩子终于安分地被青阳子抱走。
　　没有其他人在，素还真就跟一页书抱怨说，续缘这孩子今年年都不打算回家过年了，跟佛剑去宫灯帏参加什么聚会，一群老头子，有什么好玩的！言语中颇多不满。一页书心想，你年纪也不小，对他来说，也算得上老头子了。
　　素还真又提到，前些日子他去寒食草堂附近那个山崖给非凡公子上香。他说他总觉得没见着尸体，非凡公子就未必死了，可是这一年来也没消息，他终于有点死心了。
　　这一年里面，他还去找了崎路人几次，头几次连七步阶都没进去，被拦在了外面。后来叶小钗告诉他，崎路人留了后门，他晚上悄悄溜进去，看到崎路人咬牙切齿地拿他的头像当靶子射，就没敢现身，怕他手一抖就拿真人当靶子了。
　　后来呢？
　　后来，他就光明正大地带着叶小钗从前门进了，反正有叶小钗挡着。有时候嘛，面子该放还得放，夫夫吵架被叶小钗看去不丢人。
　　一页书脸都黑了，你们这种事跟一个出家人说，合适吗？
　　前辈，就让劣者抱怨一下吧，慈郎已经懒得搭理素某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进来一封信，是风随行托人从东瀛带回来的。素还真看完有点发愣，掰着指头算日子，一边算一边自语说，这不可能啊。
　　一页书接过信纸一看，说，好事啊，传宗接代有指望了。
　　素还真清醒过来，大叫屈世途，快给吾准备，吾要去东瀛！

　　一天之后，直到素还真站在船上，吹着海风，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该怎么跟四弟说呢？
　　你辛苦了。
　　跟素某回去吧。
　　吾想你了。
　　……
　　管他的，见了面总有办法的。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素还真眯起眼，迎着微冷的海风。但这海风中有一股春天的暖意，慢慢地温暖了他紧扣船舷的手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