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3、第 3 章

　　三

　　和尚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门是从里闩着的，他一提气，翻过了院墙，就看到一个人睡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块帕子，正在午睡。他将手上的篮子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再把帕子掀开，便闻到扑鼻的酒气，不由皱了皱眉。
　　他环顾四周，有阵子没来，这里好像被人抢过一样，乱糟糟的。事实上，当然不是真有人来抢，只是这房子的主人太过懒散，也太不会过日子了。之前宿在寺院里没多少东西也倒罢了，前两年搬出来后就现了原形，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帮他整理一番。
　　一边想着，和尚已经着手开始整理。厨房里的碗还有摆着没洗的，房间里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地上的灰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扫过了，墙角还有蛛网……嗯，还有老鼠屎，看来他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吧？
　　和尚不能肯定，只是叹了口气。
　　待一切整理完毕，才听到书生悠悠地叫了一声：“小光头……”
　　总算是醒了。
　　和尚跑到他面前，这个称呼伴随了他近十年，从一开始听到就要纠正到现在也都习惯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这么叫他，他拗不过这人，也就随他了。
　　“先生，又喝酒了。”
　　“啧。”书生对他的称呼却是不满：“以前还会跟着我屁股后面大哥哥大哥哥地叫，现在却只会冷冰冰地叫一声‘先生’，真是让人伤心啊……”他唱作俱佳，俯身在躺椅上哭泣。可是小和尚早就习惯他这模样，根本不上当，拿着扫帚在他脚边轻轻扫着：“让一让，有灰。”谁料书生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上：“小光头再陪我躺会吧，头还晕着呢。”
　　和尚倒没拒绝，只是侧了侧身体，确定自己不会压到他，才在他太阳穴上揉了起来：“文大哥，好点了吗？”听到他的称呼，书生满意的笑了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揉了一会，和尚突然想起一件事：“师兄们说，相府千金看上你了，卫丞相来提亲，可是你拒绝了，为什么呢？”
　　“你家师兄可真八卦。”
　　“说嘛。”和尚坚持问。
　　“丞相是要招揽我才提的亲事，我要是愿意被他招揽早八百年前就参加科考了，哪会只当个小私塾先生。何况那种千金大小姐的脾气我可受得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都不考虑一下吗？”
　　“你这小和尚为我考虑这些事情，心思也太不静了。”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书生又道：“我年纪是不小了，所以也就更不耽误人家的大好年华。”
　　小和尚又问：“你就完全不考虑一下婚事吗？”
　　“唉，有你这个麻烦的人来管着我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找个人来管我，我才没那么傻。”
　　书生的话让和尚撅起了嘴，他还没说话，书生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口：“别说话了，再陪我睡一会。”说着，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和尚怕把他惊醒，于是不敢动，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睡着了。

　　再度来到天地门，素还真心头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分辨。他一直只是把青阳子当作兄弟看待，谁料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居然发生那种关系，之后他记忆不全，又生误解，百般无理纠缠，甚至逼迫青阳子有孕，件件回忆起来，简直无地自容。可是即使再无地自容，这也是他的责任，是他该负担的罪过，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不论如何也要来一见青阳子。
　　高峨的朱红色大门屹立眼前，平静地如亘古不变，素还真心中千头万绪，奔腾如脱缰之马，难以平息。在他的注视中，这道门，缓缓地开了。
　　旋玑子站在门口，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道：“素贤人。”他拦在门口，没有移动的意思。素还真站在门口，他如何能不知道旋玑子拦在此处是什么意思，莫召奴说青阳子不承认孩子是他的，旋玑子自然是与他同一态度——这件事上打算把他撇到一边。
　　要依素还真两个月前的性格，直接闯进去，旋玑子也不敢硬拦，今时今日，他却不打算这样做。一则是他理亏，二则他的目的是要向青阳子致歉，好好商量这孩子的事空间要如何处理，真要强闯，只会更令青阳子愤怒，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更进一步恶化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旋玑子向来是为青阳子着想的，他要进去也不难。想到这里，素还真只是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慢悠悠地问：“二弟近日胃口可好？”
　　这打招呼的话实在太过平常，可是旋玑子居然出人意料地迟疑了一小会，才道：“很好。”
　　“那他今日吃了什么？”
　　“……”
　　“很好？”素还真哼了一声：“谎都不会说。”他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旋玑子伸出手臂拦下他：“请勿让在下为难。”
　　素还真一挑眉：“你觉得你照顾得了他？他逸散的功体是怎么回事？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他凑近旋玑子耳边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他一个人能把孩子生下来？”
　　旋玑子皱紧了眉，原来举起的手也不由放了下来。素还真说的事他的确想过，可是青阳子怎么也不肯让他请大夫来瞧一瞧，吃的安胎药似乎也没什么效果，最近更是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日，人都瘦了一大圈。
　　“你要是真为他好，就让吾进去。”
　　旋玑子为难地看着素还真，半晌，还是默默地移开了身体。素还真越过旋玑子，也不用他带领，径直往青阳子房间寻去。旋玑子跟在他后面，心内纠结万分，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在知道素还真对青阳子所做的一切之后，他当然也是恨素还真的，可是青阳子现在的状况真的很糟糕，此事是素还真所设计，他或许的确有令青阳子轻松一点的方法。抱着这样的想法，旋玑子才让素还真去见青阳子，可是一想到青阳子会有的反应，他心内又有几分不安。谁料，青阳子在见到素还真之后居然很平静，倒是素还真，却是失了颜色。
　　一进门，素还真就看到青阳子端着一碗药在发呆，当即吓了一跳冲过去把碗抢下：“你这是在喝什么！”不得不说，旋玑子看到他此时的神情，心里的不平便消散了许多。
　　素还真端起碗在鼻下嗅了一嗅，脸色好转了过来，这药，是安胎的。抬眼再去看青阳子，正见他望过来，顿时尴尬羞愧等等心情统统涌了上来，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二弟……”
　　青阳子转向旋玑子，冲他一点头：“你下去吧。”旋玑子看看两人，虽然很担心青阳子，可是他也知此时还是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得好，应了声“是”退出了房，顺手也把门给带上了。
　　“你又想怎样？”
　　“呃……”被青阳子这样一问，别说素还真本就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想好了，也不知要如何开口。青阳子正欲开口，却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他忍耐不住，弯下腰便欲吐。素还真坐到他身边，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捂着他的腹部，输送功力给他。一股热力似乎拥住了青阳子，青阳子感到胃部好受许多。见他不再吐，素还真将药放到他嘴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坚持的，青阳子乖乖喝了，然后靠在床边休息。
　　“你瘦了许多……”素还真心有感触，道。
　　“拜你所赐。”青阳子的话中带刺，素还真更觉羞愧万分：“是素某之过。”他叹了口气，道：“吾知道，现在无论吾解释什么听起来都像是推卸责任，吾也无意解释。只是这个孩子因吾而出，吾却不能置之不理。”
　　青阳子闭着眼睛没看素还真，语气中倒很平静：“这个孩子是去是留吾还没下决定，你不必来惺惺作态。”
　　“二弟……”
　　“你若是对吾哪怕有一点感情，又怎么会如此作贱吾。”根本不给素还真说话的机会，青阳子继续道：“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天地门会抚养他，也不需要你负责任，你知道了吾的打算现在就可以走。”
　　“……青阳。”
　　青阳子睁开眼看着素还真，素还真这时才明白他眼中不是平静，而是心死。因为心死了，才会如此平静。
　　“又有何事？”青阳子的眼中扫过一丝不耐，素还真却知这事是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孩子要顺利生下来……你那里……需得……时时……弄一弄。”他一段话说得隐晦莫名，又吞吞吐吐，青阳子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气得煞白，一掌推开素还真：“你当时弄这名堂的时候到底安的什么心！”
　　素还真欲辩无言，虽然他那个时候不是存着什么龌龊心思，也的确没为青阳子着想。只是这话说出来，别说青阳子不信，连他自己都觉得说服力欠缺。不管他当时到底抱着何等心思，现在说这个都太晚了。
　　青阳子本不想发火，实在是素还真欺人太甚，他忍不住。吼出这一句来肚子便隐隐地疼，他抚着肚子，一滴冷汗从额际滴下。素还真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又上去给他输了一阵真气，这才压下来。
　　“你不要这么生气，对孩子不好。”他第一次遇上这情形，嘴都笨了，说出这话就见青阳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强自压制怒火。
　　好一会，青阳子才再度开口：“你去把旋玑叫来。”素还真自是无所不从，也不敢再刺激青阳子，立刻去把旋玑子叫来。旋玑子来了，青阳子吩咐他去给素还真准备个房间，让素还真暂时留在天地门。虽然不明白青阳子的用意，不过看这样子道主好像原谅素还真，决定留他下来，旋玑子松了一口气，否则，就像素还真所说，他还真不知要怎么照顾青阳子——这几日才发现，他当初想得太过乐观，男子怀孕又岂是平常的事呢？
　　说完这事，青阳子也不想再看素还真，只吩咐旋玑子：“你去盛些粥来，吾有些饿了。”
　　听到这吩咐，旋玑子可说欣喜若狂，青阳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进食，如今想吃东西，不正说明他的情况在好转呢？于是马上去吩咐厨房准备了，暂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