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生花

13、第四章 心事语谁知（3）

　　顾惜朝坐在山崖旁边。
　　戚少商被吸进剑柄去的那一刻开始，他身处的天地之间都发生了某些诡异的变化。他能亲眼看着那变化，看着缭绕天际的雾霾散去，看着黑夜中月光由模糊渐变清晰，连空气都忽然变了味道，他能够嗅到山野中草木腐败枯槁散发出来的干燥气味，风吹在身上非常寒冷。
　　他拿着剑，走出屋子，回头看过去，有一阵子有些担心那些茅檐青瓦忽然变成莫可名状的样子，但是没有，房子是真的，并不是凭空变化的幻象。窗口里灯火依然。他默默地看了很久，拿着剑，向山崖边走去。
　　他在寒风中呆呆的坐着，看着远处山峦间，直到天边云层中透露出丝丝缕缕鲜艳的微光，给高山深谷都镀上一层闪亮的幽蓝色。太阳出来了，新鲜的、灿烂的太阳，真实而美丽。
　　九幽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你真的做到了！”九幽的兴奋是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掩饰的，“乖徒弟，真是了不起！那么这就是逆水寒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逆水寒，但里面封着戚少商的逆水寒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逆水寒，逆水寒，上古的宝剑……可惜陪在那狐狸身边太久，灵气都给他吸干了……只有跟着那妖怪的血肉一齐炼化，方能铸成真正的神剑！哈哈，有了这逆水寒，三界之间，舍我其谁！”
　　顾惜朝冷眼看着他仰天长笑，看着他伸开两只手，去抓逆水寒，他欣喜得全身都发抖。可是他竟然没能抓起来。
　　他惊讶的“咦”一声，抬眼看顾惜朝，顾惜朝也有些惊异，但还是冷冷的转过眼，不肯与他对视。他气沉丹田，站开马步，运力再拿，依旧没有拾起来。他望着顾惜朝终于怒叫起来：“怎么回事！”
　　顾惜朝看看他，不回答。他冲过去抓过顾惜朝的衣襟，叫道：“你来！”
　　顾惜朝被他拽过来，看看逆水寒，轻轻松松的拾起。九幽眼睛放光，叫道：“给我！”话音还没落，顾惜朝的手松了，逆水寒再次落在之前的石板上。
　　九幽扑上去两只手连抠带抓，逆水寒却像生了根，他完全不能把它挪动一毫一厘。他双目都已充血，对着顾惜朝嘶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腔调，他圆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两只手上鲜血一缕一缕渐渐渗出。
　　“戚少商总是带给我很多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自有对付你们神仙妖怪的法门。”顾惜朝幽幽地说。
　　“我叫戚少商带很多各种各样的东西给我，这种毒药的配方就含在其中，今天带几样，明天带几样。我再依方炼制，直到不久前，这毒药才练成。本来是给戚少商准备的，没想到，用在师父您身上了。”
　　九幽看着他，充血的眼睛充满怨毒，他躺倒在地上，全身都有血液在渗出，他却已经哀嚎不出声，只剩下嘶嘶的沉重的喘气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好不好使，”顾惜朝低声说，“这毒药对凡人没用的，我怎么摸都没用，我还在想，也许师父法力高强，这毒药对您也没用，所以才会在这黄绢子上面，尽量多撒了那么一点点。”
　　他将逆水寒拾起来，握在手心里。
　　“我本来想，如果这毒药对师父不管用，我就带着逆水寒跳下去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没想到师父您是神仙，却也一样受不住啊。”
　　“徒儿多谢师父教诲。不能在您身边伺候了，师父您多包涵。再见。”

　　顾惜朝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因为晚晴正在同他说话。
　　晚晴问：“现在我们去哪儿？”
　　她已经擦干净眼泪，哭泣从来都于事无补，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总是寻不到哭泣以外还能走的路。
　　顾惜朝看着她，犹豫一阵，说道：“我想知道，带你去哪里，才能让你逃脱那种命运。”
　　晚晴摇头苦笑：“你不用管我，我是逃不脱的，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要去哪儿就好了。我陪你，我帮你。”她停了一阵，又说道：“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做什么事。”
　　顾惜朝默然，半晌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要是没有碰到你，我本来想要去毁诺城的……”
　　晚晴吃惊，低低的“啊”一声，问：“你为什么要去那儿！”
　　顾惜朝淡淡的道：“我知道那儿有人间最寒的水，戚少商是火狐狸，修炼了两千年，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毁掉他。我要去把这柄剑沉进寒潭中，让他永远也别想活着回到人世间。”
　　晚晴怔忡着，听着他充满恨意的话语，半日方道：“可你会后悔的……”
　　顾惜朝低声道：“我这一生，从来不敢说自己做什么事情以后会不后悔。只有这一次……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后悔的。”
　　晚晴一怔，忽然他们的车整个儿晃动起来，车厢外拉车的马打着响鼻嘶鸣，两个人本是端坐着的，这时猝不及防，不由自主的东倒西歪。晚晴第一次逆天而为，心里虚愧，吓得花容失色。顾惜朝握紧了逆水寒，另只手一伸，在兜囊中取出一柄神哭小斧，厉声叫道：“什么人！”掀车帘冲了出去。
　　晚晴随即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一看便大吃一惊，她本来以为马车应该笼罩在自己设下的术法中行驶，开窗后才发现周围早已经是真实的人世间，只是时已傍晚，光线幽暗，太阳已经落下月亮还未升起，才会有错觉依旧在法术中间。顾惜朝一出去就立在车辕上捞住了缰绳，两匹马被他使力拖拽着，速度终于在渐渐放缓。
　　可是真正的麻烦已经不在他们的马车上了。晚晴仓皇四顾，看得见十余骑正在向他们快速疾奔而来，由远而近，由极其迅速而至渐缓，直到最后与马车并驾齐驱。顾惜朝立在车辕上，逆水寒已经被挂在腰侧，一只手捞着缰绳，另一只手紧握神哭小斧，小斧刃尖上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然而并没有脱手飞出。
　　他仿佛也在犹豫，但他显然不认为这忽然出现的十余骑会有什么恶意，他依旧在使马车降速，最后完全停了下来。他跳下车辕，朗声问道：“不知几位跟随在下，意欲何为？”
　　一个白衣少年纵马缓缓踱了过来，笑道：“看来阁下便是顾惜朝、顾公子啦。”
　　这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娇嫩，却又不似女声，走到面前来只见一张嫩脸，真是色若春花。顾惜朝呆一呆，有些难以判断这人究竟是男是女，但他既然身着男子服饰，便答道：“正是在下。还未请教公子？……”
　　那少年微笑道：“我么，我复姓赫连。”顾惜朝没怎样，晚晴撩着车帘子，听着不由吃惊，失声道：“原来是赫连少将军！那么这里……这里已经是……”
　　那少年笑道：“晚晴小姐果然见多识广。不错，这里已经是毁诺城的地界。”他对晚晴听到自己就想到毁诺城这一点，欢喜得心花怒放，脸上笑容满满登登的，又道：“晚晴小姐不必懊恼，小姐只是修道的凡人，我们红泪可早就是得道千年的仙子啦，要破掉小姐的法术，再施法将二位带进毁诺城，当然是举手之劳。”
　　顾惜朝森然道：“那么公子是来取逆水寒的了？”
　　那少年脸色一冷，阴阳怪气的“哼”一声，说道：“逆水寒吗，里面带着那老狐狸，拿来炼丹炼法器倒是事半功倍，可我又不是什么道士神棍，我要来干嘛？拿来看着生气玩么？我反倒是对你们二位比较有兴趣。晚晴小姐为了成全别人，胆敢背弃那无情无义的神仙，千年修行毁于一旦；我赫连小妖生平最佩服的，便是晚晴小姐这样的痴心情种！至于顾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纠葛，可是我那红泪为了那老狐狸，什么都做的尽够了，那只老狐狸偏偏就是为了你顾公子要死要活的，我怎能不好奇？怎能不来看上一眼，看看顾公子你到底是何等出类拔萃的人物！唉，只可惜，虽然三魂六魄确乎是清灵剔透，奈何肉身凡胎，到底蒙蔽了灵性……”
　　晚晴不由出言打断了他：“赫连少将军，人各有志，你为息城主离家之时，天下也尽有许多嘲你胸无大志的言论，难道赫连少将军这样的有情人，还不明白做神仙、做道士的苦楚么？若是能好好做人，我也跟惜朝一样，只求为人一世，生老病死，天年而终。”她说着，低头钻出车厢，跳下马车站在顾惜朝的身侧。
　　赫连小妖有些意外。他以妖自号，但这么离经叛道的言论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愣得一愣，鼓掌道：“好！晚晴小姐果然说得好！顾公子果然是为了这个……”话说到一半，看着顾惜朝防备而有些懵懂的眼神，笑道：“不说啦，不说啦！两位既进了毁诺城的地界，一切只能自求多福。在下也会尽量想办法帮忙。我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