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生花

8、 第三章 与君决绝日（2）

　　那个清晨，顾惜朝被疼痛自昏沉的睡眠中唤醒。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和过去的三年间没有任何不同的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床，自己床上的白纱帐子顶棚。天气大概是浓重的阴，因为他睁眼看着的头顶都那么不分明。他连睁开眼睛都觉得痛，两边太阳穴胀痛得一鼓一鼓的，他举起手背按在额头上，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痛……他整个后背都活像被揍过一顿似的，生疼生疼的，腰肢则是酸疼，疼得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两条腿分开平摊着在床上，稍微动一下，痛得像要抽筋儿……还有某个不能启齿的位置，那种痛是火烧过一样……他还发现自己赤裸如同婴儿
　　他忽然惊跳起来，全身都因为这惊跳痛得像要散架。
　　昨日下午泉水边的一幕一幕……不、不、不，那不是真的，那是梦，噩梦，真实的噩梦依旧是梦，他怎么会做那种噩梦……他强迫自己笑一下，那是梦……他现在必须下床，出去走走，闻闻清晨山里清新的空气，他会发现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然后他发现他的被窝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温暖、大而多毛的东西，像个什么动物。
　　他圆睁着眼睛，冷汗在额头涔涔的划下，他手背起了青筋，心脏开始砰砰乱跳，他伸出去的手麻木僵硬。他猛地掀开被子。
　　他看着被窝里的东西，下意识的揉揉眼睛，然后继续睁圆了看着。
　　那是一只灰黑色的什么动物，有点像狼，有点像狗，但是比狼和狗都大，身体瘦长，跟他的床差不多长，所以尾巴没了地方只好反折回来覆盖了半身，多毛而蓬松的大尾巴。顾惜朝又揉了揉眼睛，莫非他仍旧在噩梦当中？
　　那动物忽然动了动，顾惜朝不由自主的，向后一缩，赤裸的背撞到墙壁，一阵剧痛。是那些鹅卵石……难道不是梦……他没来得及自欺欺人，那动物已经昂起了头，顾惜朝看得见它血红的眼睛，顿时一阵心悸，这目光他见到过……然后他瞪大了眼，半张着口，忘记了疼痛，他惊愕、惶惑、茫然地，看着那动物忽地翻了个身，油亮的皮毛就那么一步一步变得平伏、光滑、白……看着那动物上肢和下肢慢慢的拉长，看着动物的皮肤变成人的皮肤，动物的身体变成人的身体，戚少商的身体。
　　顾惜朝惊喘，向后靠，缩紧身体，脑中空白一片，然后他发现自己在放声的、嘶哑的，尖叫，像一个疯子那样尖叫。
　　他一定疯了，他必须疯了。

　　晚晴给顾惜朝的身后垒起了几个枕头，让他能坐着看看窗外面。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园子，种着些花树，摆了几块假山石，简简单单的倒是清爽。来来去去的几个仆人也都屏气凝神、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里非常清静。晚晴说清净些对他的病体有好处。但是如果顾惜朝能够选择，他倒宁愿周围热闹些，嘈杂些，好让他不至于一闲下来就回忆起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他也问过晚晴为什么要“救”自己。他怀疑晚晴的目的也未必就那么单纯，可是，她这样温和的对待他，她从未试图抢走他的剑，还不能说明一切么？他知道那把剑有多么珍贵，戚少商被吸进去之后，九幽看着逆水寒的时候，那贪婪的眼神是最直接的出卖。
　　而晚晴的回答却很模糊：“我只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
　　“那个黄大人，你叫他表哥？”
　　晚晴沉吟一阵，回答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姓傅，我爹爹被当今皇上尊奉为大国师，那个黄大人，他的确是我的表哥。”她留神看着顾惜朝的反应，见他只是留神倾听着，便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我爹爹也想要逆水寒，”她温和的说，“但是他没这个福分的，他总是想要自己没分得到的东西，我劝过，但实在没办法。”
　　顾惜朝说：“第一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个仙女，原来你也是修道的。”
　　晚晴微笑道：“严格说来，我跟戚少商是有点像的。不过，他是狐，我是人，他修的是神仙道，我修的是轮回道。”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起身又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时常会有客来访。只是很奇怪，晚晴很少把客人让进厅堂里去。有一次顾惜朝听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声音很小，可是这里太安静，他又怎样也算是习武的人，竟然听得清清楚楚。
　　客人是个男的，跟晚晴说话的口气显得非常熟络，这让顾惜朝有点没来由的妒忌。但是很快他们说话的内容就让他顾不上妒忌了。
　　那客人说道：“他还是坚持要把剑毁掉？”
　　晚晴没有回答，也许是点了点头，那客人的语气听上去便有些焦急：“晚晴，一定要想办法，决不能让他把剑毁掉。”
　　“剑是他的，只有他能拿起来，玉皇大帝来了都没办法，我又能怎么办？”
　　“可是……”
　　“现在他还在我这里养病，就算他病好了，离开这里，要走到毁诺城还早着呢，到时候实在不成，慢慢劝就是了。你急什么？你想早点拿上剑，回……”
　　她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哽咽。男子也唯有低声劝解。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顾惜朝仰头倒下，冷眼望天。这里看来也住不长了……

　　九幽再一次出现的时候，顾惜朝已经能下床，能正常走路，看上去哪儿哪儿都没什么不一样了。几天中戚少商一直不敢露面，只悄悄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煮饭煎药，打扫屋子，一直等着他看上去康复了之后才离开。
　　所以九幽来了也没说什么，喝了半杯茶，就说要看看顾惜朝武艺进境如何。
　　偏顾惜朝是个再好强不过的性子。跟九幽到了屋外空地上，先演练了一路落凤掌，再拔剑跟师父喂招喂了半个时辰，最后压轴的便是神哭小斧了。神鬼夜哭的神哭小斧，专破护身罡气，本身也必然是极耗费使用者功力的招数。顾惜朝飞到第二招，便有些支撑不住，勉强飞出去第四把，小斧子带着嘶嘶的风声飞回来，他吸一口气勉强伸手，九幽在旁边，却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接着猛一推，将顾惜朝推向一边，之后一手高举，收回了那柄小斧。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徒弟，你怎么了？若是身体不舒服，不要强撑，万一小斧反噬主人，传出去好歹是我九幽的徒弟，岂不贻笑大方？”
　　顾惜朝脸色惨白，满额的汗，低声说：“是，师父，是徒儿错了。”
　　九幽看着他，忽然一伸手，搭在他的手腕子上，略一探脉，便大惊失色：“徒儿！你近日忽然元气大伤，是何缘故？可是你身边那狐妖？……”
　　顾惜朝本来惨白的脸色，瞬间变作土色：“师父，你知道他是妖？……”
　　九幽冷笑道：“哼，我老人家走遍海外仙山，得道已逾千载，我什么不知道？我一走进这片山头，便知道这里有极厉害的妖怪布下罗网，外人不得进，里人不得出；我便心想，一定得看看这里面关着的是个什么东西，万一是个灵物，我便老实不客气收了。谁知这里面关着的却是你这一个区区的凡人。唉，若是我老人家没有一时好奇，未曾进来，这事我也管不着。可是谁让你我有缘，既然遇上了，我总不能坐看你被那妖怪吸干精血而冤死。可是天机不可泄露，你那时候对那妖怪又信任得很，我便是直言相告，你也未必肯信，因此才借着收徒之名，传你护身的本事。谁知你还是被那妖怪给害了！唉，总也是我老人家学艺不精，真要打起来，还未必是那妖怪的对手。”说罢连连叹息。
　　顾惜朝却只是一味听着，他话音已落，也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九幽能算过去未来，却不能知道对面这凡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暗自琢磨一阵，试探道：“也罢，为师虽然本领不济，总不能眼看着小徒弟被那妖精害了，我来想办法……”
　　顾惜朝低声说：“徒儿多谢师父。但这是我跟他的事，师父既然对他也有所忌惮，就不要多管了。”他声音是低低的，语气是淡淡的，但是绝无转圜。九幽吃了一惊，将顾惜朝重新打量了几眼，想了想，忽然一笑，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