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生花

9、 第三章 与君决绝日（3）

　　九幽从此不再提起要收戚少商。他在山上又住了几天，某日掐算过后，对顾惜朝说：“海外蓬莱有道友请我一聚，不得不去。大约十天半个月方可回来。徒弟你独自在山上，可要事事当心。”他说着，自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面符咒，交给顾惜朝，说道：“若那怪再来纠缠，你可将这符咒烧化，兑在茶汤里给他服下，他多半便得老实啦。”
　　顾惜朝答应着，送了九幽出去，看着他“忽儿”的一下子飞不见了。他独自在门外站了很久。他现在经历过的一切，戚少商的变身，九幽的飞渡，即便是他小时候，想象力最丰富的时候，也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真的看到。一切都像是虚假的，连人站在这里，都虚虚晃晃的。
　　他依旧过着从前一样，规律单调的生活，练练武，念念书，一日复一日的过下去。戚少商不露面，他已经二十几天不出现了，顾惜朝的生活却成了问题。过去他的粮食蔬果都是戚少商隔一段时间送上来的。他不出现，渐渐地厨房里各种锅碗瓢盆都见了底儿。顾惜朝看着空荡荡的厨房，忽然有点好笑。莫非戚少商自己心虚理亏，便从此再也不出现了么？难不成把他独个儿困死、饿死在这山上，没了活的证据，戚少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安心继续修他的道成他的仙？他先是有点好笑，接着就感觉到了熊熊的恨意，恨不得把戚少商活剥了皮穿在身上取暖。
　　可是心底深处，他并不真的相信戚少商会就这么绝迹不来。
　　果然，两天之后，顾惜朝早上一觉醒来，便嗅到了喷香的气味。
　　他来不及洗漱，冲进厨房，看见里面瓦罐里咕嘟着的是鸡汤，锅里米饭冒着大气，几盘小菜在灶台上一字排开，还有他爱吃的烧鱼。戚少商可是影踪不见。
　　顾惜朝在那儿站着发了一会愣，便自己动手，来回走几趟将汤、菜、饭统统摆到饭桌上去。他还那么年轻，几天没好好吃过饭，本来是饿的，可是胡乱扒几口，便愣怔着再也吃不下去。
　　他去洗漱，穿好衣服，在窗下读书。他看孟子，一页书看一个时辰，然后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翻过书。他望着窗外心不在焉。戚少商到底还在不在？他是来了，又走了？
　　他竟然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么？他做梦！他一天不收了这罗网，他就只能继续做一天的囚徒。他必须跟他谈判，戚少商究竟想要什么？而他要的只是一个自由。
　　他没注意到日头升到了头顶，又接着慢慢西斜。他忽然觉得好饿。于是走回去吃几口冷掉的饭菜，食不下咽，又将菜肴一样一样的拿回厨房，生火重新回勺。
　　他将热好的菜盛回盘子里，装了一托盘，准备拿回到餐桌上去吃。刚转过身，便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刹那白了。
　　戚少商就站在那里，无声无息。
　　顾惜朝惊慌一瞬，之后便色厉内荏的问了一句跟他想谈判的内容完全不搭调的话：“你还回来干什么！”
　　戚少商惨兮兮的看着他，他看上去又黑又瘦，眼睛里面满满的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他慢慢地开了口，说：“我想你……”

　　顾惜朝能下床了，晚晴鼓励他到院子里经常走一走。
　　院子和他在床上透过窗子看到的差不多，总归是很小，但，毕竟有阳光，有花草，有鹦鹉八哥，有来去低声细语的仆人。能走一走，总比老是躺在那儿强得多。
　　晚晴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泡在她的药房里。她给顾惜朝煎药，也费心思制作很多药粉，每隔几天仆人都挑着一担出去，施给穷苦人。顾惜朝有时候也帮她。
　　这天那个男人又来了，在晚晴的药房里消磨了好一阵。顾惜朝对那个人有莫名其妙的厌憎，不愿意同他照面。单单等他走了，才去敲药房的门。晚晴却不回答，房门虚掩着，他迟疑一阵，推门进去。
　　却见晚晴坐在药吊子前小凳子上，正在低头垂泪。
　　他一时不知道进去好，还是退出去好。晚晴却知道他来了，低声说：“惜朝，来陪我聊聊天吧。”
　　她从旁边抽出另一个小凳子给他，他坐下，望着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聊起。
　　“惜朝，你能记得的最早的事情是什么？”仍旧是她先开了口。
　　顾惜朝想了想，回答说：“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抱着我，在院子里看花。我爹爹从外面回来，站在门洞口，看着我们。”他轻轻地说着，回忆着那副情景，唇角边不由得含了淡淡的、悲伤的微笑。
　　晚晴轻声叹息：“多好啊……你知道我记得最早的事情是什么么？”
　　她停了好一阵，咬着牙关，说了出来：“是一千年前，我修道的第一世，二十岁那一年，兵解时，剑刎在颈子上，那种痛……”
　　顾惜朝愕然看着她。
　　他总是怀疑自己是早就疯了，他想不通一个凡人怎么会就这么莫名的钻进了这些修仙的人堆里。
　　晚晴低声说：“那之后，我一共转世了十次，每一世都不成亲，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每一世都要死于兵解。那种痛苦每一世都经历，每一次都记得。”
　　顾惜朝呆呆的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日方道：“这就是你说过，你修的轮回道？”
　　晚晴点头：“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从选了这条路的那一天，就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我以为我不会后悔。因为如果我中途毁弃了这个选择，等待我的也许会是十八层地狱。可是……”她的声音忽然微微的颤抖起来，呼吸也在加速，她开始哽咽：“可是我好怕再经受一次兵解，我怕那种痛苦……我后悔了，惜朝，我不记得一千年前我是因为什么而决定了走这条路，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记得那些事……我走不下去了……”
　　顾惜朝沉默下来。
　　戚少商举头望天，说过差不多的话：“去他妈的修仙，修他个狗头仙，老子活了两千年，他奶奶的就是活腻歪了，老子现在就是要逆天，老子爱做妖怪，老子爱轮回转世，去你奶奶的贼老天你能奈我何！”

　　他看着顾惜朝惨兮兮地说：“我想你。”
　　顾惜朝愣一下，脸色瞬间涨红，接着又血色尽褪，他愤怒得全身都在发抖，他颤巍巍地骂：“你疯了！你疯了！”一边环顾四周，也不知道究竟找些什么，接着忽然又知道了，把手里端着的那个托盘，连着上面好几盘子干的稀的汤汤水水一股脑的向戚少商砸过去。
　　但是戚少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挥手，那一托盘的东西就忽然出现在旁边菜台上，干的稀的几盘子几碗，整整齐齐，好像从来都是那么放着的……顾惜朝惊呆了还是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戚少商向自己走过来。
　　他忽然“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做事情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门就在右手边，他跑出去的方位跟戚少商正好是一个斜线，他甫一出门，立即转身，面朝厨房门，疾步后退，戚少商刚出现在门洞口，神哭小斧立刻出手。房屋阴影中只见一道弧形银芒，耳中刹那填满凄厉鬼哭。
　　戚少商一怔，侧身避开，但他太想抓住顾惜朝了，顾惜朝出门之后便斜斜的疾退开，他也就向着这个方向，完全没料到神哭小斧被避开过后，绕了个圈子，向着同样的方向又飞了过来。
　　他看见了顾惜朝嘴角一抹得意微笑，也听到了神号鬼哭刹那逼近。他忽然一顿，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黑色烟雾。顾惜朝大吃一惊，小斧已经飞回来，只得先运气收回。
　　他看着那团烟雾慢慢散尽，戚少商却影踪不见。
　　他警剔的四处睃寻，手里还是紧紧握着小斧子。他知道戚少商就在身侧，就在某个地方隐着身形注视着自己，他感觉得到那目光，火辣辣的，赤裸裸的，他说不定还觉得这样很好玩，自己就像个猎物，怎么样挣扎都早在他罗网中。这念头让他几乎要崩溃，他紧握小斧的手，手背上已经青筋暴绺。
　　“你在找我么？”轻轻的声音响起来，顾惜朝一口凉气倒吸，反手便是一斧，随后向另一方向疾奔。可是没用，他听得见戚少商轻轻的笑声。
　　他一咬牙，左手小斧向后飞出，接着神号鬼哭一声一声、不绝于耳。他在顷刻间，五只小斧接二连三的向身后反手发出，他的人却并不停顿，依旧向他奔出的方向疾步冲出。他掐算得极准，十五步之后，便迅速转身。神哭小斧一柄接着一柄闪着银芒飞回来，他运力接下。却只飞回来了四柄。而戚少商再一次影踪不见。
　　“神哭小斧，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声音又响起来。
　　顾惜朝一惊回身，就看见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握着那枚神哭小斧，软软的垂在身侧，细细的血流正顺着他的手背汩汩的流到地上。顾惜朝一怔，接着心里便是克制不住的狂喜。神哭小斧果然能够克制他，九幽给的东西，毕竟还是有些非凡之处的。他几乎立刻便甩出了手里刚接下的所有小斧。
　　可是他刚这么做了，心就从狂喜之巅瞬间沉入深渊。他立刻就知道这样做是真正的大错特错。然而已经没时间给他后悔，戚少商瞬间便化成黑色的风，猛扑上来。那团黑色的风整个儿的扑到顾惜朝的身周，刹那间他看不见，摸不到，却知道身体周围全部都是戚少商。
　　接着他幻回人形，就与顾惜朝身贴着身，脸贴着脸。他伸出带血的手，轻轻地触摸顾惜朝的脸。
　　顾惜朝觉得自己快要呕吐了。他袖中还有一柄匕首，是他最后的防身武器。他手腕上翻，狠狠地一匕刺入戚少商的小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