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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车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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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g是已经将要结婚的大男生。他接到林西子这通电话,不用问就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很得体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关心地问她能不能开车,不行的话要让他送她回去。她觉得应该没问题,就很肯定地说了可以,然后便越过舞蹈课教室所在的体育中心,径直走到停车场开车回家了。
雪依然下得很大,因为风很大的缘故,雪片在天空里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同时树枝上过于厚重的积雪也不断簌簌地下落,再积起,再下落。有一阵大风起得特别地猛,那架势就有些迷天幻地,粉尘四扬,不知是半空中完整的雪花被击碎,还是地上的细末被托起。
眼看着离家已经不远,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下腹突然而来直冲脑门,林西子难受得忍不住叫了一声,手下一抖,方向盘就摇了一下,好在这已经是郊外,路上并没有什么车子。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大弯,林西子咬着牙忍住痛,小心翼翼地踩足了刹车。她感到轮胎下面非常滑,路上虽然被清扫过,但这一整天雪都不曾停下哪怕片刻,地上便又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过往车辆轧出的印迹里,化开的雪水重新结成了冰,使得路面更是溜滑如镜。
车子的防滑系统喀喀作响,这全力运作的声音让林西子觉得大事不好,顿时紧张得满头大汗就下来了。她提醒自己要镇定,脚下开始模仿着防滑系统的工作原理,一下一下快速而密集地踩着刹车,通过点刹来防止轮胎打滑刹车暴死。
饶是这样也没有用,因为是在过弯,车子刷地一下向侧边滑去,直到撞在了一棵树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Perfect!林西子的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英文。
她惊魂未定,把头伏在方向盘上缓了一会儿。原来车祸就是这种感觉——她忽然想。
按照正常程序,林西子拿出手机打了911报警,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有警车来到。警官查看了她出事的现场——坏掉了一枚车灯,右侧的车门也瘪进去了一块,其余的应该都还好,人也没事。至于她所撞的那棵树,虽然是公共财产,但只擦伤了一点点表皮,料来无碍,因而也不需要她赔偿。
警官爽朗地安慰她:“小姐,我那儿还一堆交通事故等着处理呢,今天真是个鬼天气!你这起算是最轻微的啦,需要我叫拖车来替你把车拉走吗?”
林西子道了谢,摇头道:“不用了,我想我能把它开到修车铺去。”
警官点点头:“我觉得也是。那祝你好运啦!”
看着顶上闪着鲜艳的彩灯慢慢开远的警车,林西子苦笑了一下。她重新发动车子,很谨慎地掉了头,慢慢地往最近的一家修车铺开过去。存了大半年准备寒假用的旅费看来是要全部砸进去了,而且以后的保险八成还要涨。
在修车铺,老板仔细查看了一下林西子的车,然后告诉她问题不大,下周一就能来拿了。
拿了修车单,林西子掏出手机,想了想,终于打给了陶睿知。
这个时候请谁来接自己,是一门挺有学问的事。因为女生向来被普遍认为驾车技术不如男生,所以不应该在大雪天里请女生来帮忙;请男生的话,因为是从一群人里只选出一个,就要特别谨慎些。如果放在以前,一定是Greg,但现在已经一切都不一样。
还是陶睿知吧。他不是自己向来圈子里的人,并且又是中国人,以后面对同学的询问,特别是Greg,怎么都会好说一点。
陶睿知很快就赶到了,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确定她真的没事,才肯载她向家的方向——而不是医院——驶去。林西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里隐隐有些发愁:接下来的几天,怎么出门呢?
像是听见了她的想法,陶睿知主动开了口:“别担心,在拿到车之前,要去哪儿都跟我说,我来接送你。”
林西子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着跟许多人说,然后就着大家的时间,谁什么时候有空她就蹭谁的车便好。她没想过要把一个人变成专职司机,毕竟那是太大的人情。
于是,她推辞道:“那倒不必了,你也忙,我不能那么麻烦你。”
陶睿知却很坚决:“那有什么的,我都第四年了,早就没有课,每天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老板该查岗也就查了,所以一般都走得开的。”
林西子想了想,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得四处宣传出车祸的事了。她便点头应承了陶睿知这又一份好意。
而且,这周六是本赛季最后一场橄榄球赛,是一定要去看的,到时候让陶睿知陪她一起去再一起回,也省得再有需要Greg出马的地方。
于是,那几日里,林西子和陶睿知每天至少要见两次面。作为对陶睿知热情帮助的答谢,林西子邀请他每天下午送她回家的时候,就顺便在她这里吃饭。她每一顿都特意多做一点,两个人吃不完的,正好分成便当,第二天带到学校去当午饭。
对此,陶睿知自然不无乐意,而林西子也益发觉得烹饪有了乐趣。毕竟只给自己一个人做的东西,再好吃也少了一份暖意;而自己辛辛苦苦的一份贤惠,总是希望有人欣赏。
陶睿知几乎欣赏林西子所做的每一道菜,虽然林西子拿不准他是蓄意讨好,存心客套,还是发自内心,但总也聊胜于无。她越过一桌的丰盛佳肴看到陶睿知心满意足的样子,忽然想到一句歌词。
多么喜欢能常在你身旁,有太多心情与你分享,就算吃一碗泡面,我也可以有满满幸福滋味在心里回荡。
这个周五的中午吃过饭之后,陶睿知就送林西子去上中文课。林西子原来是打算跟学校说一声这周的课暂时停掉就算了的,因为她实在不方便过去,一段不长不短因而不尴不尬的45分钟,让送她去的人等在那里也不是,离开再回来也不是。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她就不打算跟陶睿知提这事了,谁知陶睿知偏偏那么细心,主动问起了她这周的中文课上过了没有。林西子不惯说谎,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了还没上,并且说了自己的打算。
陶睿知当然就不肯了,一定坚持着他可以送她去,只不过是45分钟的时间,他就在车里看着书等她一会儿好了。
推辞不过,林西子便同意了陶睿知的这个提议。
这天,到了学校停车场,陶睿知留在车里,俩人招手说了再见,林西子便进去上课了。
课上到中途,校门口管来访登记的大婶来到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进来。林西子便把讲课停了下来,问她有什么事。
这是位举止很是喜气的大婶。她先是表情夸张地向课堂道了声对不起,然后才压着声音隔得远远地对林西子做了一个虚有其貌的耳语状:“停车场里有一辆黑色丰田,里面有一位先生,他是你的吗?”
林西子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却又知道大婶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暧昧的同义句来指代“他是跟你一起来的吗”,因而根本无从解释,只好简简单单地就问而答“是”。
大婶就赶紧举着手表示不打扰了:“我只是问问,因为刚才看见车里有人在睡觉,不敢去打扰,才来问你的。”
下课之后,林西子来到陶睿知的车边,果然看见他歪在驾驶座上睡着了。
她心里顿时涌起一片柔情似水的感激,和一点点的抱歉。
但愿不是因为我才这么累!她悄悄地祈祷了一句。随即,她又想起刚才那个问句:
他是你的吗?
而她已经回答了:是。
好像是一个承诺,说出去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了。
雪季一旦开始,在水汽充沛的五大湖地区,就几乎不再有无雪的日子。
大多数时候,天空里都是阴霾着布满了铅云,仿佛天上也堆满了雪,才会如此轻易地被朔风刮下来。风小一点的时候,雪片会因为太潮湿而显得有些重,下得细细密密的,将灰色的空气厘成无数微末的小点,使得整幅景象呈出了一种蜡笔画儿般的磨砂感,细腻而柔和。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邻居家的红色屋顶上漾起了一层滢滢的水光,这让这场雪有了一种春雨般的感觉,湿润、绵密、安静,把这整个的时空都染成浅浅的、沉默着的、无边无际的苍灰,如同渲得很淡很淡的水墨画。
接近期末的时候,姑姑告诉林西子,他们就不来过圣诞节了。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像小姑娘一样明亮而喜悦:“小西,我们准备圣诞的时候还是去夏威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你快点定下来,我们就替你一起准备了!”
林西子想了想,谢绝道:“算了吧,我还是不要做电灯泡为好。”
姑姑媚气十足地娇嗔道:“什么呀,都老夫老妻的了!那你怎么安排呢?是不是也有了不要电灯泡的伴儿,打算一起到什么地方去呀?”
林西子已经快要无话可说了:“老姑,我可真服了您了,怎么什么话都能往那上面扯呀?”
姑姑便投降:“好好好,不扯不扯!那你自己好好过吧,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
林西子挂了线,又想到陶睿知。他算是一个不能要电灯泡的伴儿吗?
听说女人在幸福的爱情与婚姻当中时,就会萌生出一种无私的热忱,以至于恨不得全天下的有情人皆终成眷属,于是不能自已地热衷于关心别人的终身大事,甚至奔前跑后给人牵线搭桥。姑姑大概就是处于这种状态当中吧。
想到这里,林西子忍不住有些失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姑姑已经幸福了这么多年,那么她岂不是一直在心急火燎地等着这个侄女长大,好让她可以开始关心这件事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多年,她可倒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静下心仔细想想,陶睿知还真有点像姑父——不,不仅仅是有点,而是越想越像。他们都是出身名校,博士学历,能够对女人体贴入微。他们性格平和,或许不会带给你大喜,但那也注定了不会有大悲。
如果作为结婚对象来考虑,也许谁都会选择这类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