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29、第二十九章 真情

　　许超然见林西子忽然缄口不言，便笑了笑，接过了话头：“的确，波士顿有一种非常浓厚的既高雅又平民的文化氛围。只可惜我昨天晚上活动结束得太晚，不然一定带你到Boston Common去。那里在夏天的周末晚上，经常会有音乐会或者莎士比亚的话剧演出，都是免费的，并不比纽约的表演差。Park street附近有一片广场，那里也经常会有小型的音乐会。”
　　林西子听他这么说，满心叹惋：“真好！可惜这次都错过了……”
　　许超然也替她遗憾：“是啊，那些艺术活动虽然高雅，但是氛围还挺轻松的，毕竟是露天的大众娱乐活动，观众们都是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来去自如。大家也未必在认真欣赏，有些人会邀请一群朋友来这样的场合聚会，自顾自地在那里热烈地谈天说地，倒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他看了林西子一眼，继续说道：“还有很多热恋中的情侣，也会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热吻。”见林西子脸红，他大约想不到她正在偷偷揣测：这样的事情，你也曾做过么？——他继续地畅谈下去：“不过虽然如此，你又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家同时也的确融化在那种艺术氛围当中，因为演员的话语和乐器的声音始终嘹亮清晰，欢笑、喝彩与掌声总会适时而起。与艺术的交流对于波士顿人来说，好像是最最自然轻松不过、可以融合在任何日常琐事当中的事情。”

　　林西子满眼想往地听他说完，便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才能成就哈佛这样的学校啊！”
　　许超然迅速地接了一句：“或者也可能是，哈佛的存在，成全了这样一个城市！”
　　这话说完，俩人尽皆莞尔，觉得彼此其实已然达成共识：无论是怎样的一个因果关系，在最初的塑造之后，二者早已融合交汇，相辅相成，分不出先后轻重了。

　　中午，许超然带林西子到中国城去吃大名鼎鼎的波士顿龙虾。
　　一到那里，林西子便觉得心动，这里的中国城竟也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因为是阴天，所以尽管是中午，古典而庄严的建筑间也仿佛游动着一种旧上海夜间才会出现的那种幽暗而朦胧的脂粉气。
　　然而这里仍是波士顿，因而还是有着无异于别处的那么一种雍容淡定的亲和力，让林西子觉得四肢舒展，身心放松，觉得可以在这里安定下来，长此休憩。
　　这已经是她这天第几次地想要永远留在这里不离开了？只是这个想法，她不敢对许超然说，只在自己心里模模糊糊的，觉得这种感觉或许也是由许超然而起，因为总是把波士顿误当作他的城市，才不由自主地感到此心安处是吾乡。

　　下午的主线，许超然安排的是大名鼎鼎的自由之路，沿着这条路线，能够经过波士顿在美国独立战争前后作为一大要塞所留下的所有主要纪念性建筑。
　　他们原打算乘地铁到起-点去再开始走的，但是因为天气实在好，心情实在好，俩人又都体力充沛，就干脆决定一直走到底了。
　　这么一来，林西子便没有错过波士顿城里仿佛无处不在风情无限的欧式小楼。那每一个门口，无论是带着小花园还是立着小雕塑，似乎都足可构成一幅唯美的油画。许超然很勤快地给林西子照相，不停地一会儿指这儿一会儿指那儿，要她站到风景里去，每一张照片拍完，他都赞不绝口，像个自负自恋的摄影师。

　　在Quincy集市，他们遇到了一个帅帅的男模，赤着上身站在一家商店门口，许多女孩子都蜂拥着跑过去，傍着他用亲密的姿态合影。许超然个子高，先看见了这一幕，便笑着指给林西子看。林西子一看，也觉得有趣，便踮起脚尖多看了几眼。她本性矜持，其实也不会想到要去凑这个热闹，倒是许超然敏感，先下了禁足令：“你不许去啊！”
　　林西子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好大男子啊，跟俞乐怀一样！

　　她原是心情愉快自自然然地想到这一点的，但这句话在心里一亮，她便觉得胸中一沉。
　　其实……说真的，为什么老是从许超然想到俞乐怀呢？这两个人有哪点像？
　　不说别的，单是许超然满腹学识侃侃而谈的这一点，就根本是俞乐怀的反面。她特别特别记得初三的一节化学课上，老师点俞乐怀起来，问有一个工厂生产硫酸，为什么工厂旁边河里的鱼全部都死掉了？
　　他迅速回答：“因为它们都变成了酸菜鱼！”

　　当时全班人都笑趴了，连那么那么讨厌俞乐怀、甚至连他的笑话都不愿买账的林西子也不例外。这时再想起来，林西子也还是觉得好笑，只是那团笑意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出不来。

　　“喂，怎么了？不让你去还不高兴了？”许超然马上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问了一句。
　　“啊？不会啊！”林西子慌忙重新扬起笑脸，表明自己心清如水。

　　到了三点半，他们坐上开往车站的地铁时，许超然关心地问道：“西子，今天会不会太累了？走了这么多路，腿疼不疼？”
　　林西子摇摇头，还是精神很好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因为真的很好玩。你呢？你累不累？”她也同样地关心他。
　　“我？背着你走回纽约都没问题！”许超然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西子清脆地笑起来，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却看见另一侧坐着的几个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看。她心里有些发慌，赶紧转回来。
　　许超然也看见了，对她说：“你看，波士顿地铁上有许多黑人，如果你是单身女孩子，他们就会不停地对你说话。要是没有我，你该吓死了。”
　　林西子嘴还硬着：“我才不会被吓死呢，光天化日之下，人家不过跟你说说话嘛，又会怎么样？”
　　许超然摇摇头：“我看你呀，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许超然毕竟是老波士顿人，时间拿捏得很准。他们赶到汽车站时，刚好还差十五分钟开车，足够从从容容地检票上车。

　　中国城的汽车，司机和售票员都是华人，车上还跟着检票的，这时正站在车门边迎着乘客。看见许超然走过去，女检票员就和他打起招呼来，一看就知道，这个到处公关的家伙，来的路上就坐的是这辆车，和人家都混熟了。
　　“你好啊，这么快就回纽约了？昨天晚上才到波士顿来，也不多玩几天？”检票员一边在他们的票上手脚麻利地撕出一个角，一边快言快语地说。
　　林西子顿时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盯着许超然。

　　这回总算轮到许超然不自在起来，他含含混混唔唔啊啊的就算回答过去了，跟在林西子后面同她一起坐在了一对座位上。
　　看他把行李托到上面的架子上放好，林西子才开口说了话：“你骗我。你是昨天晚上才过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的婚礼。”
　　反正事情已经摆在了眼前，许超然也不再躲闪，直率地看着她：“对。我是听你说你在这里，才赶着过来的。”

　　这么直白的回答反而让林西子不知如何应对。她深深吸了口气，掉过头去看了会儿窗外，才再转回来，目光黯然：“许超然，你……你不该这么做，我不值得你这样……我已经有了关系非常稳定的男朋友，我、我会跟他结婚的。”
　　她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他，也没有立即听到他的回答。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有男朋友这件事情，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那你为什么没有早些告诉我呢？”许超然问了这么一句，声音仿佛有些微微的颤抖。

　　林西子战栗了一下，慌乱地抬脸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再低下头，嘴唇张了张，终于还是回答不出来。

　　“因为你也喜欢我。”许超然语气肯定，替她作出了回答。
　　“我……我不应该……”林西子开了口，本就是短短几个字，声音还越来越小。
　　“为什么不应该？西子，你是旧时代的人吗？从一而终，注定要许给某个人，而不能是我？”许超然理直气壮地问。
　　“不是这样的……”林西子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沉了沉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地说：“你知道，这不是可以一时冲动的事情，这不是能闹着玩的。”
　　许超然笑了笑：“相信我，我绝不是一时冲动。”
　　林西子勉强地笑了笑：“你凭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才认识了多久？”
　　“我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一样。”许超然的这个回答让她又吃惊又动容，而他还在接着往下说：“别告诉我你不懂——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忘记一个人才需要一生一世！”

　　林西子觉得自己快要在这句话里坍塌融化了。她勉力撑住自己，倔强道：“不，爱一个人也需要一生一世。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我应该对他一生一世。”
　　许超然摇摇头，反驳她：“的确，爱一个人需要一生一世，但并不等于随便一个人都要一生一世！每个人在找到真爱之前，可能都会遇到爱错的人，这并不抹煞他们重新寻找幸福的机会。”

　　这句话让林西子心里一酸：爱错的人？到底谁是我爱错的人呢？俞乐怀，还是陶睿知？而你许超然，又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就会是对的那个人？

　　“不管怎么样，一段已经成熟的感情，是不应该被随随便便抛弃的，那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林西子躲开那个问题，回到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那好吧，”许超然动了动，让自己的坐姿最舒服，“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我的机会！”他冲她挤了挤眼，表示自己态度乐观。

　　他已经这么说了，林西子再也别无他法。目前的关系太尴尬，她没有办法再和他像从前那样谈笑风生，索性拿出来路上一直在听的mp4，戴上耳机开始睡觉。
　　而又怎么能真的睡得着呢？她原已满腹心事，而眼下，这份心事已经满溢出来，迫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