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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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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新年的晚上,林西子和陶睿知在新奥尔良的街上,挤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到处蹿来蹿去地看爵士表演。
新奥尔良是爵士乐的摇篮,饭店里和街道上都随处可见卖艺的爵士演奏手,大多是黑人,凭着天生的音乐才能尽情挥洒一气,虽不专业,但观众也都并不苛求,只为了这样在生活中就能信手拈来的艺术而永远保持鲜活的惊喜,坦然品赏其中的风味。
饶是身在新奥尔良,林西子和陶睿知也特意只看了一场专业的爵士表演。陶睿知说,其实来这个城市,就是应该看这些业余爵士爱好者的表演,因为专业的演奏团体到处都有,封闭的室内音乐厅在其他任何一个城市都并非不可企及,只有新奥尔良的这些业余音乐人,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亮点。
而林西子……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必须倾尽全力,才能转过脸去,背对自己的心。
因为那颗心在说:我曾经和我心里的那个人一起,在纽约的一家酒吧里,听了一夜安安静静的爵士乐,那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的爵士乐。
在新奥尔良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晚上还有许多骑着英俊马匹的巡警在街头徘徊,不知是在维持治安还是偷着闲空欣赏爵士乐表演。大多数时间里,他们一言不发,缓缓踱过。或许是为了方便马蹄的踩踏,新奥尔良不但有许多步行街,而且街道都是铺成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而林西子每在遇到这些骑着马的巡警的时候,都会别过头去,不忍多看。
因为她爱的人曾经说过,如果她肯给他机会,他就会骑着一匹白马来娶她,变成她的王子。
就是旧年结束、新年降临的这天晚上,林西子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她梦见了元旦前夕的迪斯尼乐园,在冬天里还会有水银一样泼亮亮的阳光的佛罗里达州。
她和许超然,他们两个人,就在迪斯尼乐园的魔法王国里迎接新年的到来。热热闹闹到处挤满了狂欢人群的迪斯尼,许超然一直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为了担心一不小心就把她丢了。
——那天晚上,从时代广场穿过去百老汇看戏的那天晚上,他不是说过吗?
“我可不能把你丢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说那话时的眼神,那么严肃,那么那么着紧她,像是倘若丢了她,他就再也不能活。
梦境始终回荡着背景音乐,是一首叫做《旋转木马》的歌。这首歌林西子事实上只听过一次,那还是小学不知几年级时的中秋晚会上,小婉君金铭演唱的——天啊,那是十几年前了,当金铭因为琼瑶剧的走红还没有过气的时候!林西子还能清楚地想起当时她编着两条大辫子随节拍边点头边唱的可爱模样,也许这辈子就只会听到那一次了。
而就是那绝无仅有的一次,竟让她从此以后,总是记得其中一些支离破碎的旋律和歌词,最完整的是那句“哗啦啦,美丽的小女孩,骑着木马在风中摇摆,有多少男孩在梦中等待……”
林西子忘不了这句歌词,是因为忘不了那种心情,那种觉得当时漂亮得只应天上有的小金铭就是歌中所唱的小女孩,而她多么羡慕她的心情。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小女孩?凌醒告诉过她,暗暗喜欢她的男孩其实不止一个,但因为有了那一个,别人的用情都被衬得暗淡无光,不足一提。
新年翩然来临的时候,他们跑到灰姑娘的城堡背面,那里有一片广场,焰火满天怒放,四面八方地铺卷而来,人们视野所及的整片天空里全都布满了彩色的散花。
一开始,他们俩还转着圈目不暇给而紧锣密鼓地拼命仰头肩痛脖子酸地看,后来索性肩并着肩躺到了地上。烟花轰轰烈烈地遍洒,直到最后,焰火打出清晰的形状,从10开始,一个一个数字列在天幕上,带大家一起倒计时——
新年盛妆驾临!
那一刻,所有的有情人都在璀璨的夜空下拥吻,当然,也包括——尤其是——林西子和许超然……
林西子醒过来的时候,陶睿知正把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试温度,然后欣喜地对她笑着说:“总算退烧了!”
欣喜之后,他又换一副心疼又疑惑的表情:“你怎么搞的?本来不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昨天半夜又发起烧来了……”
想了想,他脸上更浮起懊恼和自责来:“都怪我,这几天以为你好了,就开始疏忽,每天让你在外面呆太久了……你一会儿起来感觉一下,是不是舒服点了?”
林西子眨眨眼。头几日早晨醒来眨眼的时候,都会觉得眼睛疼,这天没有了。
她便对陶睿知笑笑:“好像的确是完全好了。”
心里有一点失望。她本来还希望能够一直病着回纽约,一直病下去不会好,直到许超然重新出现。
虽然她还是不知道,要怎样让他晓得,我病了呢?
有一首歌唱道:爱是一场重感冒,等烧退了就好。
而如今我表层的烧退了,却好像已然烧进了骨髓里,终于病入膏肓。
陶睿知让她再睡一会儿,他先起来洗漱。林西子点点头,看他进了浴室,便重新闭了眼。就算明知不能重新睡过去让美梦继续,她也不能自已地非要尝试不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会这样了?为了一个人,做梦做到整个人都被魇住,却还要期待长睡不醒,期待继续做梦……
——阳光下闪烁的那颗星,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睁开眼睛,我触摸到光明,没有你我宁愿长眠不醒……
危险呵,林西子!危险!
“你昨晚上说梦话来着,”陶睿知忽然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对林西子说,“而且特别有意思,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他当然并不是真要等到她的回答,于是自问自答地就说出了答案,“你说:超然。”
林西子一愕,腾的一下坐起来,险些失声惊叫出来。
但陶睿知的话还没完:“西子,你怎么一派世外高人的架势啊,还遇事要超然哦!”
林西子略略松了口气,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她还是有些冷,把毛毯拉到脖颈处遮严自己,软弱地靠在床头上。
陶睿知已经三下两下洗漱完毕,回来坐在床沿上,目光温柔:“西子,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一个人在纽约太孤单?要是那样的话,辞了职咱们结婚吧!你以后就在家里,反正我养你绰绰有余,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门心思享福,不需要再劝自己超然。”他摸了摸她的头顶,一脸爱怜。
“没有,睿知,我工作挺好的,在纽约也很习惯,并没有不开心。”林西子这么说,是很委婉很委婉的拒绝。
“那也许是你潜意识里面不开心,你自己还没有觉察罢了,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对不对?你不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学心理的么,哪天问问她就知道了。”陶睿知坚持,“真的,我觉得你最近好像经常有些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看你呀,是之前上学的时候,早就习惯了美国乡下那种闲适安逸的生活,纽约太繁杂了。所以我还是想把你接到我身边来。我这两年攒的钱差不多够付首期买一栋房子啦,再说你姑姑姑父不是还说过,咱们结婚买房的时候他们一定要赞助一笔的么?”
听他这么细细数来,林西子才蓦然发现,他们俩若要结婚,果然已是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了。
她哑然了一会儿,才想出了一个比较好的理由:“可是我工作上签的是一年的合同,而且他们那么麻烦给我转了签证,按理说我至少应该再在那里工作两年,于情于理才过得去。”
这个问题,陶睿知好像也已经打算过了:“那你不辞职也行。你们不是还可以远程工作吗?像你老板不就是?你也结婚,也回家工作,有什么不对?”他越说越在理。
见林西子一直不说话,陶睿知觉得她是默认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他伸手把林西子揽到怀里来:“真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告诉我宝贝儿,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咱们好一回去就开始准备了。”
林西子进退无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陶睿知有些诧异,“不是说每个女孩子心里都有一个憧憬多年的婚礼梦想吗?你们还会把它放在心里不断加工完善,到最后只有不能完全做到的,不可能不知道啊。你还真是不俗啊,对婚礼都超然?”陶睿知逗她。
尽管应该庆幸他的误解,林西子还是不能忍受再听见那两个字,便说道:“我觉得,什么婚礼都不需要。”
陶睿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放正,使自己能够看得见她的脸。他有些不能相信地问:“不要婚礼?你是说,就去市政厅注册就可以了?”
林西子不想点头,也不愿摇头,只好微微笑了笑。
陶睿知便有几分心疼地把她搂回怀里:“小管家婆,你不是又心疼我的钱了吧?咱有钱,一般排场的婚礼还是负担得起的。”
林西子说:“这不是钱的事……”
陶睿知想了想,点点头:“那也好,反正等咱们回国探亲,家里肯定要给办婚礼的,那咱们就先在这边登记,回去再把婚礼补上,那样有父母帮忙,不用咱俩太操心。”
于是结婚的事情,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也说定了下来。
林西子有一种一脚踩在了沼泽里就越陷越深的感觉,此刻她的头顶已经快要被淹没,就算把一只枯瘦的手臂伸到泥淖上面去呼救,许超然也一定不能再认得,那是他的小姑娘。
虽然说定结婚是年初的事情,真正的日子还是被定在了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因为陶睿知一回去上班就遇到了一个新的项目,在完成之前,请假结婚不太合适。虽然只打算注册而已,没有仪式,他还是希望能至少请一个星期的婚假,好让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能享受一下小蜜月。
婚期的小小延后让林西子觉得稍微能透几口气。于是,她敏锐地感受到了白天随着春天的来临在一天天变长。在一段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的日子之后,沉睡了整个隆冬的积雪消融殆尽,然后就开始进入霾色浓重的阴天,时常还会下起雨来,很潮湿,是春天的样子了。在足够温暖的时候,在室外也只需要穿一件敞襟的毛衣就足够,因为外面的空气,是清新,而不是冷。
一切都在变得好起来,只除了,仍是没有许超然的消息。
仅仅是这一点,一切的变好就都失去了意义,一切的变好就都与林西子无关。
爱很远了,很久没再见了,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